俗话说,宁要乞丐娘,不要皇帝爹。 可是当真有一天,皇帝爹从天而降,谁还能拒之门外怎地? 周玄看着面前金碧辉煌的宫宇,仍觉着自己在梦中。 他原本不过是临潼城外梅花村里一介平凡农夫。靠着租佃村中齐大户的七亩地,一个人拉扯着四个弟妹辛苦过活。因拿不出聘礼,年纪已经二十了还没娶上媳妇。生平最大的奢望,不过是能赶紧凑下聘礼,娶个能容的下弟妹、真心实意和他过日子的媳妇——便如村头王家的小梅那般的就很好。然后一边抚养弟妹成人,一边再生几个自己个儿的闺女儿子。若是再能置下几亩地,那便是做梦也要笑醒的。 谁料突然一日,从没见过的玉带紫袍的大官儿,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浩浩荡荡的随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见面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倒,道是他们那数年前弃家而去再无音讯的混账爹,乘着乱世风云登天化龙,月前已定鼎新朝,登基称帝了!他们也随之鸡犬升天,变成皇子公主了! 然后也不管周玄和弟妹们信也不信,大官儿和随从们七手八脚把他们推进车里,掉头北去。 从没坐过的高轮大车晃的周玄头晕。只知道路上行了几日,登船行了几日,进了一座城墙有山高的大城。又进了一座有无数门户的大房。一群男男女女围着他们给他们从头到尾洗涮干净,换上比小孩儿肉皮还细嫩的丝绸衣裳,披戴上金翅金鳞的宝冠项圈儿。然后又是一群男男女女抬着他们,走了许久,进了现下所在的这神仙宫殿。 定是做梦的,这梦还真够长的啊。周玄晕晕乎乎的想。 直到那张熟悉的混账面庞出现在他面前,周玄还晕乎着:即便是梦中,这祸害也万不能是这般体体面面、穿金戴玉的模样啊! “怎地?不认识了?”那祸害笑眯眯问。 周玄狠狠揉揉眼睛,又用力拍拍自己脸颊,又伸手扯扯面前这老脸上一道伤疤——那是当年去偷屠夫家肉给人家放狗咬的,这才唤一声:“周老二?!” “大殿下,不可对皇帝陛下无礼!”带着他们来的那大官儿,听说是叫做陈成俭的什么将军,见周玄这举动,惊的声儿都发颤了。 “无事无事!”大魏朝的开国皇帝景泰帝笑眯眯地挥挥手,心情看起来格外的好:“哎呀俄滴娘,多少年没听见这一声儿了,倒还挺想的——好儿子哎,是你爹俄!” 周玄还是不敢相信,只管瞪着铜铃般大眼把他爹看了又看:虽是以往从未见过的体面济楚,虽是多了些岁月风霜之色,但是那骨子里的东西是变不了的,这笑模样就还是一如既往的混不吝啊...... 他爹也把他看了又看:“俄滴娘,俄走那会子你还不过是个高粱苗苗,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比俄都高了,这壮实!不愧是俄滴种!让俄想想,俄走那年你是九岁,十岁?走了这有七年,八年......” “禀陛下,陛下自起事以来,已是十年了。”旁边的一个文臣模样的中年男子提醒道。 “啊,这一眨眼就有十年啦?”景泰帝惊道:“那大玄玄你都二十啦?” 这一声久违的“大玄玄”,到底让周玄回了魂:“周老二,当真是你?你,你当真做了皇帝?!” “这还能假么,俄滴娃!”景泰帝朝他胸前一锤,又把他当胸一抱,然后得意洋洋地张开双手炫耀着他的龙袍:“怎滴,当初赶俄走的时候,那个恨俄咧,说俄是个没用滴混账东西,说你木有俄这样滴爹,怎滴,想不到吧,俄做了皇帝!哈哈,俄自己都想不到!” 周玄木木的一言不发。景泰帝知道他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这事儿,于是先去看别的孩子:“你是,小青青?也这么大了?今年是,呃,今年是十几了?” 周玄的三弟周青,对这个爹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拘谨地道:“十三了。” “对对对,俄走滴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景泰帝揉揉他头:“你还记不记得,你兄你姐揍爹、赶爹走的时候,就你最好,护着爹。” 周青摇摇头:“不记得了。” “唔,不记得了,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景泰帝颇有些感慨,看看其余孩子,疑惑道:“俄滴大丫头嫣姐儿呢?” 周玄只是木着脸不说话。陈成俭忙道:“禀陛下,大公主,那个,呃,几年前给,给卖了,现下下落不明。臣已遣人寻找,想必很快就能寻回。” “啊?啊。多多派人,抓紧去办!办不好你别来见朕了!”景泰帝心虚地偷窥一眼周玄,又指了周青旁边的三个孩童:其中一男一女两个八九岁的,一看便知是龙凤胎。女孩儿手上还抱着个粉嫩嫩的两三岁娃娃,问道:“这些娃子又是谁?莫不成,是大玄玄给俄添的大孙子?” “哥哥还没娶亲呢。这是四妹阿紫,五弟阿橙,六妹小粉粉。”周青的胆子大了一点,跟他道:“是你走后娘给咱们添的弟妹。” 景泰帝一口气噎住了。陈成俭小心翼翼地道:“经臣打探,刘夫人在陛下离乡后已改嫁数回,杳无所踪......” “不必再寻了。”景泰帝好半天气才顺下去:“既是刘桂兰和旁人的儿女,自该他们去养活,关俄什么事儿?” “自然不关你的事儿,从来也没人说关你的事儿。”周玄听了这话,心中腾地一把火上来了。上前两步,一手接过周粉粉,一手拉了周紫,看着周青周橙道:“咱们走!” 孩子们乖乖地跟随着他们的长兄。景泰帝忙拦在周玄面前,低声下气道:“好儿子,是爹又混账了!爹再不说这样的话,再不说这样的话了还不行!他们是你的弟妹,就是爹的儿女,爹绝不会亏待他们!”说着去逗那看起来柔弱容易哄骗的阿紫:“来,俄滴乖乖,叫一声爹!” 阿紫看向周玄。周玄把粉粉塞给她,转身揪住了景泰帝的衣襟,捏起拳头,冲着景泰帝的脸上狠狠砸过去! 然而不及落下便被陈成俭死死拉住:“大殿下,大殿下这是做什么!这可是犯上的死罪啊!” “你还有脸让他们叫你爹!”周玄则抻着脖子怒吼道:“你这一走十年,音讯全无,可知我吃了多少苦头把他们拉扯大!你可知那年饥荒,大姐为了给他们弄口饭吃,背着我自己把自己卖了!你,你还有脸再到我们跟前!” “那啥,当年可是你们叫俄滚滴......”景泰帝拿袖子挡着脸,委屈地道。 “我们叫你滚你便滚,我们叫你学好你怎不知道学好呢!”周玄又怒道。 “俄现在不是学好了么......”景泰帝声音愈发小了。 “还敢犟嘴!哪里学好了?还是那个混账东西!”周玄继续吼他。 按着他的陈成俭只觉浑身冷汗:原以为接回流落民间的皇子皇女该是美差一件,孰道这大皇子竟是个这么不知好歹的蛮夫。陛下可是个心狠手辣的,若是惹恼了陛下,说不得自己也得受牵连啊......他向一旁那文臣范信芳投去求援的目光,然而他竟也见死不救,只安稳坐着磕着瓜子儿,跟看戏似的。 好不容易才把周玄按住了。陈成俭看景泰帝非但没翻脸,且还跟周玄赔着笑,心中暗暗称奇。 “好玄玄,爹是真改了,真改了!”景泰帝围着周玄团团打转:“爹发誓,以后再不让你们受丁点儿委屈!爹打下的这偌大江山,以后都是你们的!” 陈成俭听了这话,只觉心尖儿突突跳的厉害,然而周玄竟丝毫不领情,昂着头道:“不稀罕!” 景泰帝抓耳挠腮,求救似地看向其他孩子。 周青开了口:“大哥说过,阿紫和阿橙是爹还在的时候,娘肚子里就有了的。他们长了这么大,该知道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模样。故而我们跟着陈将军来了。” “啊?竟是这样?”景泰帝忙拉过阿紫和阿橙细看:“是龙凤胎么?太好了,太好了!”再看向周玄,眼眸里泪光闪现:“玄儿啊,爹谢谢你。” “得你个谢字还真不容易。”周玄面上气色和缓了些,却依旧倔强:“如今见也见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往后你做你的皇帝老儿,咱们还回梅花村种咱们的地,两无瓜葛。” “好儿子,好儿子,别这样啊,爹是皇帝了,你还用种什么地?留下来,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啥都有!”景泰帝苦劝周玄。那边范信芳此时大声咳嗽了一声。景泰帝这才想起之前和他商议的主意,忙道:“儿啊,你还没娶妻不是?当了皇帝的儿子,天下的女子,随你挑!” 说着用力击掌,高声道:“把人都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