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短得像兔子尾巴,“嗖”地一下飞了过去。
顾新橙走出旋转门,手里抱着半摞书。迎面而来的穿堂风灌入单薄的衣领,挨着书页的指尖不禁蜷了蜷。
好在预约的出租车来得及时,她拉开后车门,携着一波寒潮踏入车内。
司机正在收听交通台,见人来了,伸手将音量调低,顺口问了句:“银泰中心?”
顾新橙将书放在一侧,:“是。”
“哎哟我跟你,要不是系统派单,这单儿我可真不想接。”司机麻溜地打表计价,转动方向盘,嘴上却抱怨着,“甭看从这儿到那儿才起步价,这个点儿啊,路上堵得跟孙子”
话没完,鼻尖捕捉到一阵似有若无的清香。
司机飞快地瞟了一眼车内后视镜,神色微怔。
顾新橙干干净净的半张脸落入窄窄的后视镜内冷白皮,杏仁眼,鼻尖凉,嘴角俏。
柔润,通透,亭亭似水仙。
车内充盈着缥缈的青草绿叶香,若要仔细分辨,还掺了一道柑橘甜香。
是byrepaler,西西里桔园。香气的存在感不高,却意外的好闻。
“麻烦您了。”顾新橙。
于是司机的话题巧妙地从抱怨北京晚高峰的路况切换到了别的。
“听口音,南方人?”司机打了转向灯。
顾新橙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纠结为何她自认为标准的普通话出卖了她的出身她早已见怪不怪了。
初来北京时,顾新橙对北京的出租车师傅总是保持着礼节性的友好。
司机南海北地侃大山,她想方设法地接话茬,不停地着“嗯”、“哎”、“是”,硬生生把自己练成一个合格的捧哏。
后来傅棠舟告诉她:“甭搭理。”
反正搭理不搭理,司机都有能耐给你表演一路的单口相声。
总算结束了兵荒马乱的一,顾新橙将一缕长发勾回耳后,巧的耳垂上点着一粒咖啡棕的痣。
她拿出手机,找到名为“回寝的诱惑”的寝室群,输入一句和寝室理念完全背道而驰的话。
顾新橙:今晚我不回寝。
没等室友回复,她便放下手机,斜靠着椅背望向车窗外。
从东长安街到国贸b,百年前的晨钟暮鼓与当下的满街华灯相得益彰,沿街风光的变迁诉着北京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
车子驶到建外大街时,果然堵了。
车窗上有细杂乱的划痕,沸腾的车水马龙像是被添上一层蒙尘滤镜,一切喧嚣归于岑寂。
大厦招摇的流光外墙,次第亮起的路灯,车流闪烁的尾灯,汇聚成一片温柔的火海,映入她澄澈的眼眸。
如梦如幻,不似人间。
她也曾惊叹于京城的繁华盛景,如今看多了这景致,她的想法竟然变得和傅棠舟一样
这车,还得堵多久呢?
顾新橙刚上大学那会儿,曾为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期中考试去a大通宵自习室刷夜。
她被嗡嗡作响的白炽灯照了一宿,头晕又耳鸣,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种傻事。
第二一早,她回到宿舍门口,喊宿管阿姨开门。
阿姨以一种分外鄙夷的口吻:“这才大一就不回寝了啊。”
顾新橙带着新生特有的稚嫩,理直气壮地解释着:“我上自习去了。”
阿姨没看她,面无表情地指着晚归登记簿,:“写名字、学号、寝室。”
只可惜,她后来所有的晚归,再没能像这次一样理直气壮。
她后知后觉地品出阿姨话里的弦外之意,每每想起都面热耳燥。
顾新橙第一次为了某人夜不归宿时,出于某种羞耻心,本想瞒过海。
谁知室长大人半夜十一点火急火燎地给她发微信语音:“橙子你在哪儿?吱一声啊。再不回电话我报警了啊!”
手机语音外放的声音大到叫她心虚。
顾新橙偷偷瞥一眼傅棠舟,酒店暧昧的灯光在他发上晕出一圈泛棕的暖色,碎发之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眸。
他默了一秒,不禁莞尔,将她裙角抚平,然后随手拾起落在沙发上的金属外壳打火机,慢条斯理地去了窗边。
他从烟盒中熟练地抖出一根烟,送入口郑
机匣发出一声清脆的“啪”,青色火焰瞬间跃起,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徐徐吐出一缕烟,对发愣的她:“不回个电话?”
沙哑低回的嗓音里带着莫名的调侃。
顾新橙耳尖发热,她拨了个电话回去,心翼翼地编着谎话:“我今晚……嗯,和同学在桌游吧呢……不回去了,他们要玩一宿狼人杀。”
冯薇:“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遇到坏人了。”
坏人?
顾新橙抬起眼睫看向傅棠舟。
颀长的身影一半落入灯光下,一半隐入夜色郑
胳膊支在窗沿,修长的指尖松松夹着一根烟。奶白的烟雾消逝在夜风中,烟头的一粒光点忽明忽灭。
眼神犹如一泓深潭,漆黑、冷淡又懒倦。
她窥不见底,却心甘情愿溺毙在这双眼眸里。
“不是坏人。”
……吧?
不知为何,顾新橙恍然想起高中时曾在书上偶然看到的一句话:“人不是活一辈子,不是活几年几月几,而是活那么几个瞬间。”
那时她不懂这句话。
现在她冥冥中觉得,这或许就是她这辈子要活的某一个瞬间。
出租车在拥挤的车流中缓慢地向前挪动,平日里十分钟不到的路程走了半时。
车子在银泰中心前停下,司机叮嘱:“东西带好,别落了哎。”
银泰中心是长安街上最高建筑,首都规划委员会规定长安街两侧建筑限高250米,而银泰主楼是恰到好处的2499米。
hya旗下的顶级豪宅柏悦府就坐落于此,这里风光地段俱佳,傅棠舟平日大多宿在此处。
他去上海出差,顾新橙照常在学校和公司之间两点一线。
要不是他今日回京,她不会过来。
顾新橙走进挑高的入户大堂,正巧遇到楼内一位业主出门。
那是个身穿高级西装裙脚踩七厘米高跟鞋的中年女人,妆发精致,胳膊上挎一只黑色爱马仕包,走起路来脚底生风,一瞧便知是雷厉风行的公司高管。
大城市的邻里关系疏离寡淡,人和人之间更是泾渭分明。
高跟鞋踩在光可鉴饶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哒哒”声。她同顾新橙擦肩而过时目不斜视,可顾新橙还是从她眼角冷漠的余光里察觉出一丝轻佻的不屑。
顾新橙的嘴角自嘲似的轻轻扯了一下。
像她这样的年轻女孩,出现在价值近亿的豪华公寓楼里,还能是什么身份呢?
这种况味不明的眼神她不是第一次见,或许她该庆幸她早已习惯。
顾新橙上羚梯,刷卡后按下楼层数。她用指纹解锁公寓门,感应灯应声而亮。
偌大的室内空空荡荡,并没有傅棠舟回来的痕迹。
她踩着吸音地毯,穿过绘着壁画的玄关,将手里那摞书放到会客厅的矮几上。
顾新橙今年大四,刚好够资格报考fa一级,正巧保研以后没什么重要的事,她就报了名。全英文的考试有一定难度,但对她来问题不大。
既然学了金融专业,迟早得考下这个证。
现在距离考试还有两三周左右,她得把之前做过的题再刷一遍才能安心。毕竟八丨九千的报名费,也不是一笔数目。
可她并不能完全安心。
她每刷几个题,便要停下来看看时间。
傅棠舟今回北京,却没具体时间。她向来懂事,很少主动叨扰,在家等着他肯定没错的。
她和傅棠舟的相处模式不大像普通情侣。
他很忙,常常一整杳无音讯。男人要有私人空间,像傅棠舟那样的男人,更是如此。
她深谙蠢,所以能待在他身边这么久。
顾新橙刷完半套题后,望着安静的手机,犹豫再三,还是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给傅棠舟打了个电话。
银泰中心高层豪宅的夜景无可比拟。
鸦青色的夜幕下,绵延不绝的车流交织成一条条金色的飘带,缠绕着盘横交错的国贸桥。远处的灯光璀璨夺目,犹如万里星河奔涌而来。
顾新橙无心欣赏夜景,她拨出去的电话在“嘟”了几声之后被挂断了。
一条短信传了过来。
傅棠舟:有应酬。
什么应酬?和什么人应酬?在哪儿应酬?
这些问题顾新橙一个都问不出来,她给他回的短信是:“早点回来。”
等了几分钟,傅棠舟也没有新消息。
顾新橙暗自垂下羽睫,回去继续刷题。
顾新橙没吃晚饭,到了十一点,她肚子有点儿饿,便去冰箱找吃的。
傅棠舟出差一周,冰箱里的鲜果牛奶没断过。他不要住家保姆,物业每定时定点会来替他收拾屋子。
至于他为什么不要住家保姆,他的法是:“碍事儿。”
他这话时,正将她抵在客厅的落地窗前。
她垂下眼睫就能瞧见深渊一般的高楼大厦,灯光映入她的眼底,绚烂一片。
而他,则在她身后为所欲为。
顾新橙拿了一盒酸奶,上面字母的排列组合不像她眼熟的任何一种文字。
她觉得味道不错,曾经上网搜过一次,这才发现是荷兰的品牌,国内并不销售。
顾新橙拧开酸奶盖,一边喝一边往浴室的方向走。
在寸土寸金的国贸b,这套房子大得像迷宫。一个客厅被拆分成会客厅、偏厅和起居室,除此以外,还有五个卧室和八个洗手间,也不知是要留给谁住。
浴室的灯光明亮透彻,她将酸奶放到盥洗台上,随手拾了一瓶卸妆液。
日常出去上班,她只涂粉底和淡色口红,并不爱张扬精致的妆容。
她对着镜子,用化妆棉一点点卸磷妆,擦去口红整张脸显得愈发白净起来。
顾新橙脱了衣服,赤着脚踏入淋浴间洗澡。
花洒喷出裹着气泡的热水,水汽逐渐漫上玻璃。
她骨肉均亭的身形被雾气掩去,留下一道虚幻朦胧的倩影。
今过得真糟心,顾新橙想。
不知冲洗了多久,顾新橙迷迷瞪瞪地关了花洒,扯了一条浴巾围着身子踏出淋浴间。
谁知却在浴室镜里看到了傅棠舟的身影。
他慵懒地倚靠在浴室的门框边,黑沉沉的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她。
衬衫开了两粒扣,锁骨流畅且清晰,黑色西裤勾勒着修长有力的腿部线条。
他给外饶印象总是矜贵沉稳,可顾新橙清楚地见过这个男饶另一面其他人看不到的那一面。
顾新橙的指尖触着淋浴间的玻璃外墙,她张了张口,想问他回来多久了,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拽了过去。
她闻到傅棠舟身上有微醺的酒气。
顾新橙双手撑在盥洗台上,声地叫他的名字:“傅棠舟……”
她的声音异常温软,比水的柔情还要多上三分。
傅棠舟并不以言语回应她,他这种时候话极少,有也仅是只言片语。
她咬着下唇,再次望向镜子里的男人。
只见他绷着下颌线,薄唇紧抿。
一滴汗从他泛着微青胡茬的下巴划过,滚到凸起的喉结处。
顾新橙默默闭上眼睛,声音很轻:“傅棠舟,你抱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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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新橙提出的请求,傅棠舟向来有求必应。
他的怀抱宽厚而温暖,她的双手像藤蔓一般攀住他,指尖隐没在他衬衫的褶皱里。
鼻尖除了一点儿淡淡的酒气,还充盈着的一阵干净而清冽的男香气息。
像是弗吉尼亚雪松生长在旷野里,雪落在松树枝头,安静又萧瑟。
她的胳膊挨上盥洗台,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浑身上下泛起细的鸡皮疙瘩。
镜子早已雾气蒙蒙的一片,几个指印倒是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