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蓝蓝慢慢挪动枝条,把叶子均匀的铺开,暖烘烘的日头照的她昏昏欲睡,甚是自在。 想当年她也是个坚持唯物主义的好青年,二十多年来顶“别人家孩子”的光环,平时有些嘚瑟,但从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可这年头,人不找事,事找人。 那天,因为犯懒在宿舍躺了半天的廖蓝蓝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门外的“地沟油一条街”买个饭,谁知刚走上人行道就被撞飞了。 校门口那一块儿车不少,但历来都会减速慢行,大学城嘛,经常从这块地方经过的都有数,不堵车算是运气好,一条路停个两三回也是常事儿。 那天也是一样,眼看就要堵起来了,别的车都在慢吞吞的往前蹭,可就有一辆不走寻常路的,它冲过了层层车海,就跟后面有人追杀似的,DuangDuangDuang连环撞,最后成功撞上了廖蓝蓝。 眼睁睁的看着那辆车冲过来,廖蓝蓝觉得那几秒的时间就跟被拉长了似的,脚却生了根一动不动,没躲开,也没觉着疼。 廖蓝蓝感觉自己在半空刚翻了半个滚儿,就摔到了树上。 救护车还没来廖蓝蓝就知道自己没救了。 摔进树里的是她的魂儿,人在地上躺着呢。 廖蓝蓝挂在树上,眼睁睁的看着那肇事的车DuangDuang的逃,周围的尖叫和刺耳的喇叭声混在一起,格外让人烦躁。 闷热慵懒的午后霎时喧嚷起来,那慢吞吞的车海硬是给她空出了一块地儿。熙熙攘攘的围了一圈人,还不停的有胆大的赶过来观望。 警察来的很快,牵线,封路,丝毫不乱。救护车也拉着她呆了二十年的壳子呜呜呜的开去了医院。 事情处理的很快,日升日落不过是一天的轮回,路还是那条路,车流依旧,血已经冲洗干净了,车的碎片残渣也打扫的丁点不剩。 行人到是少了点,人心懦弱,总会害怕个一两天。 但也仅仅是那一两天而已,慢慢的,那条路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一切痕迹都被抹清了。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自古就是如此。廖蓝蓝虽然也是托体于山阿,但好在还留下了个魂儿。 就说说那魂儿吧。 说是魂儿实际上是给了自己面子,廖蓝蓝觉得她更像是只鬼,具体表现在一沾到阳光,浑身就会如火烧般疼。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廖蓝蓝很自觉。 但这鬼吧,实在是不好混。 做鬼的第一天,廖蓝蓝是在树里躲过去的,等到了晚上,她就想着出去转转。 可惜人鬼有道,各不相干。廖蓝蓝离树两米就走不动了,她站在最远的那个边上,离旁边行道树还有两步远。 廖蓝蓝: …… 不光是被困在了那方寸之地,廖蓝蓝的日子还得颠倒着过,她白天躲在树里睡觉,等到夜间能出来的时候,那万家灯火也都灭了。她只能坐在树顶吹吹风,看看星星,人都不是了反而装出了个陶冶情操的模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等到秋风乍起,秋叶成堆。 太阳高挂,熏得人暖洋洋的,廖蓝蓝躲在树里睡觉,只要是不见着光,还是挺舒服的。 正迷迷糊糊的,她听见有人在树下说话。廖蓝蓝冒出头去看,只见路边停了一辆警车,俩警察夹着一个拷着手铐男的正在指认现场。 肇事司机! 廖蓝蓝很平静,没觉得有恨,也没有不甘。想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好像是不符合她的角色啊。 就像电视里的厉鬼一样,张牙舞爪的扑过去,吃肉喝血好像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廖蓝蓝觉得好笑,正准备上去挠两爪子意思意思,一抬头便看见了天上明晃晃的太阳。 廖蓝蓝: …… 安安稳稳的缩了回去。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知其不可为而不为,廖蓝蓝想的明白。 “就当他命好。” 她乐呵呵的回去睡了个回笼觉,不再关注这事。 等到了晚间,廖蓝蓝睁开眼往外一看。 呦,那警车的车胎爆了,一群人还没走呢。 廖蓝蓝就躲在了树里揪着树叶子看他们来回折腾。 好久不见人了,乍一看还挺有意思的。 等啊等,一直等到了月上中天,拖车才慢慢悠悠的来了,廖蓝蓝没了看下去的意思,她把手里的叶子一扔,拽树枝往上爬。 “啊—啊—!”一声尖叫炸响,把廖蓝蓝吓了一跳,差点从树上掉下去。她狰狞着脸转过头去。 那个司机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面色惊恐,脚下是一地的树叶子,两个警察正想把他从地上拖起来。 廖蓝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那司机一边在警察手里挣扎扭动,死活不起来,一边努力用脚登着地面往回退。 这人有病吧!廖蓝蓝看着他古怪的姿势,十分同情,咧着嘴朝他笑了笑。 结果那司机叫的跟杀猪似的,声音越来越大。 烦都烦死了,廖蓝蓝没了看星星的心情,只能回树里去躲清净。 过了没几天。 廖蓝蓝就见了这么一场戏。 “你听说了吗,前头那个撞死小姑娘的司机被抓着了。” “哎,知道,都认完现场了。”大妈答得响亮,又低下头,音调低了八度说道:“我听人说,他们还撞鬼了呢。” “真的啊?”那老姐妹凑过头去,一副情报贩子接头的模样。 “可不咋滴。” “你快跟我说说,咋回事儿啊?” “听说还是白天来的呢,刚认完现场,车就爆了胎,那拖车也来的不顺,天都黑了才到。” “呦,这一看就有事儿啊,就是些小年轻,这还不赶紧走。”老姐妹皱着眉说道。 “谁说不是啊,小年轻的就是不知事儿。”大妈拍拍老姐妹儿的手,一脸的认同。“那车不来,他们就等着,开始没什么,等到那司机要走的时候,就吹过来一阵邪风。一堆叶子就撒在了他身上。” “那司机回头一看啊,他撞死的那个小姑娘正趴在树上咧着嘴朝他笑呢。” “哎呦~”一声惊呼适时的出现,大妈更来劲了。 “听说那姑娘满身是血,要找他偿命呐。” 廖蓝蓝板着脸坐在树干里,看着那大妈卖力的表演,她一会睁大眼,一会又压低了音,十分有渲染力。 廖蓝蓝快气炸了,那谣言都是这么传出来的。 不管怎么来的,反正那传言是愈来愈邪乎,连她什么时候要去杀那司机都给编好了。 你们咋就这么能呢? 廖蓝蓝觉得,谁信谁就是个傻子。 别说,这傻子还真有,当天下午就有人来树下烧纸,听说是那司机他妈。 很虔诚,自从廖蓝蓝出了事,倒是有不少人来拜祭过,就她的最全。廖蓝蓝看着火苗下露出两个大字“车神”,呵,这是什么样的都来了一份吧,我在地底还能开车还是咋滴。 “烧吧,烧吧,赶紧把这风给压下去。”廖蓝蓝背过身去,忍着呛,气的鼓鼓的。 背后那女人还在念念叨叨的磕头。 可不是谁都这么想,妈走了儿子来,那司机不知发的什么风,大晚上的开着铲车来。 开始真把廖蓝蓝下了一跳,她也不知这树倒了会怎样。还没想完的,就看见那车轰轰的开过去,一头扎在了树后的墙上,把墙都撞塌了。 死了! 廖蓝蓝这次见到了什么叫正常流程。那司机的魂刚从身体里冒出来,他头上就出现了个黑黝黝的洞,直接把他吸了进去。 廖蓝蓝看到黑洞出现的时候就努力往那边跑,争取蹭着去投个胎。 可惜还是被一层无形的边界给拦住了。 廖蓝蓝: …… 躺在树里,廖蓝蓝捂着耳朵,外头乱哄哄的,依稀还能听见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赶紧睡吧,廖蓝蓝闭上了眼,也不知还能睡几觉,她都能想到明天会有个什么样传闻。不管那司机是怎么死的,这树肯定要被砍了的。 最难管众口悠悠,这句话廖蓝蓝懂。 有道是,计划不如变化,廖蓝蓝还没等到人祸,就遇上了天灾。 第二天晚上,廖蓝蓝被雷劈了。 白日是万里的晴空,夜间也不见云彩,平白无故雷声炸起,紧接着一道紫色的闪电划过天空,急速而来。 未至眼前,廖蓝蓝就体验了一把死亡的快感,全身上下的每一根毛发都通了电似的,透心凉。 她栖身的大树外皮已然焦黑,树心着了火,近处空气也被劈裂了条缝,黑黝黝的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廖蓝蓝全身都在哆嗦,也不知道是电的还是疼的,她咬着牙往那裂缝里钻去。 别看她天天想着投胎,可她真不想死。 再醒来,廖蓝蓝就变成了一棵树,一棵一点都不直溜的矮个子树,枝条长长,叶子绿油油,还挂着像葡萄串一样的红果子。 廖蓝蓝:……这辈子就跟树有缘了。 四处望去,廖蓝蓝她是长在悬崖边上的,应该是个森林里。 “挺好的,”廖蓝蓝想到,“荒无人迹,至少不会有人来砍她。” 就像上辈子,廖蓝蓝的遭遇多少都有“人祸”参杂其中,虽然廖蓝蓝至死也不觉的她有错,可那个凭空而来的雷,会把“报应”二字死死的按在她头上,谣言也会变成是真相。 众口铄金而已。 廖蓝蓝觉得自己算是是越活越堕落的典范,她开局是个人,性子懒不愿意出去。后来被车撞成了鬼,只能离树两米绕圈圈。现在又被雷给劈了,好嘛,能动的只剩下脑子了。 这次廖蓝蓝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能活下来就是命大,凭白多出来的一条命,还能计较些什么? 既来之则安之。 廖蓝蓝来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第二天她又见识了一把世事无常。 树妖打架见过吗?廖蓝蓝见着了。树枝甩的跟狂魔乱舞似的,叶子乱飞。 本来体型就不小的两棵树加上枝条甩开的弧线,占地何止两米八。廖蓝蓝看的目瞪口呆,直到一枝子抽的她嚎了出来,一声就镇住了打架的那俩妖怪。 被一群行走的树妖围住的时候,廖蓝蓝吓傻了。 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落到妖精堆里来。 “瞧,五梅子成精了。”一个松树妖“啪,啪”抽了她两下,哈哈大笑。 呲,真疼。廖蓝蓝忍着不敢出声。 “啪,啪”又是两鞭子。这是刚刚打架的柳树抽过来的。 “咋?她咋不说话呢?” “别是傻子吧。” 廖蓝蓝:…… 不是原装货,心里总是没底。廖蓝蓝不敢开口。 看见那些树妖又挥着枝条蠢蠢欲动,她不知搭上了哪根铉,抽出根来,撒腿就跑。 这事过了三年了,廖蓝蓝每次想起来都觉的自己傻x,那天她带领着一群树妖在林子里到处乱窜,踩踏花草无数,引起众树妖围捕,被逮住后又被扭送到老榕树面前。 想到这儿,廖蓝蓝把过线的水曲柳狠狠的抽了回去,它总不守规矩,乱占地盘。当年,就是因为它抢别人地盘才打起来的。 树妖界也是等级森明的,那些长的高壮又枝繁叶茂的大树,就像是一方霸主,牢牢的把持上头的天空。阳光,雨露自是不缺。 而对待那些未开神智的草木,也会人专门照顾照顾,总是森林的未来和希望嘛,保护后代到哪都是一样。 而到了廖蓝蓝这一辈的,就得靠自己了。 高处郁郁葱葱,密密层层的枝叶把森林封的严严实实的,遮住了蓝蓝的天空,阳光穿过树梢被分成了千万缕撒下来。 这都是养分,也是廖蓝蓝这种已开灵智的树妖的“唐僧肉”。 自然得靠抢。 所以,刚来两天,廖蓝蓝就没了拘束。也拘束不起了。 开智的树妖都有自己的领地,当然也得庇佑领地上的草木。 可“庇佑”不是仅仅是简单的两个字。 庇佑廖蓝蓝的是一颗老榕树,长得是盘根错节,枝繁叶茂,他的气根垂落下来浓荫蔽天。 老榕树每天都会张开枝条让细雨阳光撒下来。勤勤恳恳的哺育着身下的草木。 但老榕树的地盘上可不仅仅只有廖蓝蓝。 第一天廖蓝蓝被驱离了自己的地盘,她还不懂得是为了什么,接着第二天又被抽了出去。 接连几天都是如此 直到有一天,她回来后却发现自己领地的花草耷拉了叶子。 怎么回事? 她听见脚底灌木传来弱弱的求救。 庇佑意味着责任,有保护领地的责任,也有给领地的草木抢夺资源的责任。 连着两天廖蓝蓝的离开让领地的草木没了庇佑,阳光,雨露皆被夺走。最弱小的花草们快承受不住了。 弱者总会被欺负的,廖蓝蓝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看着旁边四处打闹的树妖,她一咬牙冲了上去。 还好她穿成的这棵树还不错,廖蓝蓝败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开始翻盘。 廖蓝蓝是一棵五味子,那群没文化的树妖都叫她:五梅子。 一群妖,凭白无故的廖蓝蓝也真不想惹他们。纠正了几遍也没妖愿意去改,无奈之下,廖蓝蓝也只能忍了。 廖蓝蓝以为自己就这样了:顶着个五梅子的糟心名儿,天天晒晒太阳,打打架,再努力长个。 可她发现她好像天生带衰。 这件事要从她的邻居说起。 廖蓝蓝那个爱占地盘的邻居叫柳曲,本体是棵水曲柳,他可没有柳树的扶风姿态,总是到处找事,没个安静的时候。 “五味子,你过来。”老榕树招呼她,“柳曲跑崖下去了,你去把他领回来。” 廖蓝蓝内心是拒绝的,她到这之后就没离开过老榕树的领地,作为一个只求安稳的人,廖蓝蓝哪也不想去。 但到底是顶头上司的要求,廖蓝蓝还是答应了。 没走两步,她又腆着脸回来,问道:“老爷子,您能不能找个人和我一起去?” 有点担心上司不高兴。 “去找叶针”老榕树点点头,相当好说话,又道,“你得走出去看看。” 廖蓝蓝风风火火的去找她的搭档,被告知叶针去找小柏树了,她又转头往小柏树那去。 小柏树住在悬崖边上,廖蓝蓝到的时候正好瞧见两棵树使劲的往悬崖外伸枝条。 为了那么点阳光,脸都不要了,竟然连崖下的养分都截。廖蓝蓝被树妖的底线给刺激了一下。 叶针是棵脾气火爆的松树,小柏树也没有柏树一族斗寒傲雪的品格,它更像是个哭包。 叶针有些尴尬,他努力挤出笑容解释道:“我们比赛呢,看谁枝条美。” [哎呦喂,谁还不知道谁,用得着装吗,]廖蓝蓝想,[之前抢她地盘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要脸。] 看着小柏树包着泪的眼,廖蓝蓝硬是把那话憋住了。 “老爷子让咱们去把柳曲逮回来,它跑到崖下去了。”廖蓝蓝道。 叶针愣了一下,“怎么是我?” 转眼又笑嘻嘻的说道:“谁让咱们这儿靠谱的少。” 倒是自信满满。 廖蓝蓝瞥了他一眼,自从来了这,常被树妖们的“自信”给刺激到。 “快走吧,我可不想天黑回不来。”廖蓝蓝催到。 “呲,真是棵乖苗苗,天黑就得回家,你是还没跟母树分枝吧。”叶针跟在后面走的东歪西倒的,还不忘嘲讽她。 说树没分枝就跟说人没断奶似的。廖蓝蓝被他憋了一肚子气,怕他撂挑子,还不能朝他发火。 “我也去,”小柏树把枝条举的高高的。“我想去崖下。”它欢快的跑几步,跟了上来。 廖蓝蓝看见叶针撇了她一眼,有些鄙视的意味。 “你什么毛病!”廖蓝蓝快气炸了。 叶针不知从身上哪儿摘了片叶子,跟个牙签似的放在嘴里一边叼着一边嘟囔:“你比比,你看看。” 廖蓝蓝:……看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