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纥 “妇道人家——”先可汗可敦瞧着皇上派人送来的书信,笑道:“象牙,他们都说本公主是妇道人家,不懂得为江山社稷着想,不懂得为百姓着想。” 象牙为可敦添上了一盏茶,先可汗可敦捏着书信的一角,道:“本公主为江山社稷着想,为百姓着想,可是这个天下有谁肯为本公主着想?” 先可汗可敦垂眸,一脸哀伤道:“唯一为本公主着想的人,却是早已不在了。” “公主。” “象牙,他杀了本公主的夫君,杀了本公主和可汗还在襁褓之中的两个孩子,皇上却要本公主再嫁给他,本公主做不到。” 她将纸糊的灯罩取下,痴痴的瞧着摇曳的烛光。 多年的爱恨情仇,一时之间纷纷涌上心头。 ----------------- “绫绢、绫绢、绫绢。”绫绢公主缓步走在花苑中,听到了几声呼唤,转过了身子。 一个男子抱着一匹绢布,就站在菩提树下。 绫绢公主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缓缓开口:“健儿有何事情呼喊本公主?” “绫绢,这是我用八匹马换来的天蚕绢。” “天蚕绢?”绫绢公主伸手抚了抚绢布,言道:“这绢布在长安也就算得上是中上品,委实算不得什么千金难求的天蚕绢。” “中上品?”移地健将绢布贴在脸上,感受着绢布的丝滑,疑惑道:“这是王宫之内的最好的绢布,我特意跟父王求来的。” “这确实是王宫内最好的绢布,却不是天蚕绢,天蚕绢也只有在长安宫城之内才能见到。” 移地健抬眸瞧着她,缓缓道:“绫绢,你可喜欢这匹绢布?” “还算喜欢。” “绫绢,这匹绢布给你。” 移地健将怀中抱着的绢布递到了她的面前。 “你要将这匹绢布给本公主,可是,你不是要给你喜欢的姑娘做衣裳的吗?” “绫绢,我喜欢你。” “可是本公主并不喜欢你。”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本公主没有和儿子乱、伦的打算。” 绫绢公主转过了身,缓缓离开,移地健的怀中抱着绢布,痴痴的望着公主的背影。 ------------- 乾元二年,回纥可汗甍逝。 绫绢公主原本是荣王的女儿,是唐朝的公主,宁国公主前往回纥和亲,她被皇上选中,以媵的身份数随着宁国公主来到了回纥,成为了可汗的侧室。 从她随宁国公主来到回纥王宫算到今日,不过才刚过八个月。 “入乡随俗,宁国公主,你就按照我们的风俗死一下下。” “可笑,死一下下,人死不能复生,我死一下下,还能够活吗?你们让本公主入乡随俗,可是你们回纥是仰慕我大唐风俗,才派遣使者,求着本公主的父皇,让本公主嫁给了你们可汗,可汗刚死,你们便要让本公主随了你们的风俗,让本公主给你们的可汗殉葬,这是什么道理!” 绫绢公主的耳边一声一声响起宁国公主和回纥大臣的话语,她吸了口气,蹲在了身,背依靠在菩提树下。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绫绢。” 他缓步走到了绫绢公主的面前,他弯下了腰,伸出手,向她的脸伸去,他的手还未蹭到她的脸颊,她偏过了头,躲开了他的手。 “绫绢,你憔悴极了。” 绫绢瞧着他,淡淡的问道:“你怎么又过来了?” 他一笑,蹲在她的面前,手掌放在了菩提树上,双臂将她牢牢的困在身前。 “绫绢,你难道不是在等我吗?” 绫绢公主未言语。 他往她的身前挪了挪身子,她低下了头,头贴上了他的胸膛,移地健将她困在怀中,缓缓道:“绫绢,我不会让你给父王陪葬。” 移地健的一手贴着树干,一手抬起她的脸颊,他如愿抚了下她苍白的脸,唇缓缓贴上了她的眉心,他细细吻着她紧蹙的秀眉,柔声说道:“绫绢,嫁给我。” 绫绢公主在他沉醉在温柔乡之中,从他的腰间拔下了匕首,她将匕首横在了脸前,移地健紧皱着眉头,略显怔然的瞧着她,“你不愿意?” “绫绢,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绫绢公主用匕首贴着脸颊,她脸上带着笑意,道:“移地健,若是本公主没有了这幅好看的皮囊,你会喜欢本公主吗?” “绫绢,在你眼中,我移地健便是这般看重色、相的吗?” “移地健,仆固大人的两个女儿,也甚美貌,你不也是很宠爱她们两姐妹的吗?” “绫绢,你是在吃醋吗?你觉得我宠爱她们,对你却只是因为得不到的缘故?” 绫绢笑了笑,她瞧着他的眉眼,淡淡的说道:“移地健,吃醋是因为喜欢——” 移地健听了她的这声喜欢,眉眼之间有了些许笑意。 “可是——本公主并不喜欢你。” 移地健紧皱着眉,看着横着匕首的她,问了句,“你是想要死吗?” “移地健,你打算如何处置宁国公主呢?” “你想保她?” “移地健,宁国公主也甚是美貌,你若是——” 移地健捏住了她的下巴,厉声道:“绫绢,住口。” 绫绢公主笑了笑,“移地健,本公主可以嫁给你,但是,你要放过宁国公主,让她回家。” “原来,你在打这个主意。” “移地健,本公主可以给你几个时辰,让你好好考虑考虑。” “我答应你。” 绫绢公主将他的匕首放回了他的腰间,眉开颜笑的道了句,“那本公主也答应你。” ------------------ 六月丙午 绫绢公主站在宫殿的屏障后,瞧着宫殿上座的新可汗,又瞧了一眼身着麻布衣的宁国公主,听着牙官和都督的话。 一句又一句的话响彻在宫殿之中,绫绢公主抚着额,混杂的声音让她听着有些心烦。这些话语,总结起来,也就是言之凿凿让宁国公主依照回纥之礼殉葬。 宁国公主站在宫殿之中,侃侃而谈,言道:“依我中国法,婿死,即手持丧,朝夕哭临,三年行服。今回纥娶妇,须慕中国礼。若今依本国法,何须万里结婚。” 宁国公主的气势似乎将宫殿之中的人都压制了,牙官和都督都未言语。 宁国公主抖了抖衣袖,一把匕首掉落在了她的手中。 “宁国公主,你——” 宁国公主拔开了匕首,她将刀子挨上了脸颊,轻轻划了一下,一串血珠滚落在银白的刀刃上。 刀子染上了鲜血,从她的手中滑落,重重的掉落在地。 -------------- 小宁国公主绫绢缓缓走到房间的窗前,她将窗子推开,风迎面吹过,几颗玉珠子飞到了她的眉毛上、睫毛上、脸颊上。 绫绢仰头望着天际的光闪。 玉珠子一颗又一颗滚在了她的衣衫上,为她一身白麻布衣装点了几点暗沉的颜色。 象牙站在小宁国公主的身后,可汗走了多年,小宁国公主也早已习惯了一身素麻衣。 绫绢公主在窗户前站了许久,象牙看着一地的水,开口唤了声:“公主,”道了句,“公主,你的衣衫都湿了。” 象牙来到了公主的身侧,她刚伸出了手,想要关那一扇窗,公主开口吩咐了句,“象牙,将本公主的绢帛拿过来。” “是。” 未久,象牙手捧着长木箱子来到了绫绢公主的身旁,“公主。” “将箱子放到桌上吧!” “是。” 象牙将木箱子放在了桌上,便在桌旁站着,绫绢公主依旧站在窗户前,任由风吹,任由雨打。 绫绢公主在风雨中站了许久,衣衫湿尽,她才缓缓走到了桌边。 她站在桌边,湿漉漉的手缓缓打开长木箱子。 她垂眸看箱子内放着的一卷绢布,双手在衣服上的干处蹭了蹭,手没有了湿意,她缓缓深入了箱子,半展开那一卷光滑的绢布。 经年已过,绢布依旧如新,故人却早已不再。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 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 乾元二年,夏末 绫绢公主坐在桌前,看着他多月之前便送到她宫中的绢布。 “公主,可汗过来了。” “让他进来吧!” 移地健缓缓走到了她的身边,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依靠着她的身子,笑着问道,“你就这么喜欢这绢布,竟看了这么久。” “可汗怎么晓得绫绢看这绢布看了许久?” 她浅笑着瞧着他,他移开了眼眸,不肯和她对视。 “移地健,你在窗户外边瞧了本公主许久吧!你以为你躲在石榴树后,本公主便瞧不见你了?” “移地健,你可晓得中原有一首诗词?”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移地健,你站在菩提树下,抱着布的样子,真傻——” 移地健转过了头,俯下了身,吻上了她。 风吹动了圆棍子卷着的一匹绢布,绢布缓缓展开,火红的绢布曵地飞舞,绢布上的石榴花摇曳着花瓣,整个宫殿都弥漫了石榴花的香气。 他吻上了瘾,痴缠了她许久,才肯放开。 绫绢公主瞪了他一眼,凉薄的道了句:“移地健,你纵然是娶了本公主做了妾室,你死后,本公主还会嫁给别的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