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清门一傻(1 / 2)皮生录首页

小时候我的梦里,有人来人往的长安街;有骨筛酒气的花巷;还有寻生台上那一人一曲,绕过人间的红色灯海,揽明月不知入谁怀。届时,所有的达官贵人,都纷纷急着眼,努力想看清那位“嫡仙”的模样。

“那位美人不知要多少钱呢?”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上面那位,可不是你们能享的。那是皮生啊。”

台下人瞬间安静了几分,只顾喝闷酒,刚刚的热情如今全然化作一身冷汗,伴着风直叫人心寒。

皮生,顾名思义,以皮为生,自幼便开始调养,供帝王贵胄使用。传说每百人中只有一人可为皮生,他们如玉石一般毫无瑕疵,终日禁在黄金池中。其短暂的一生,不过三十左右而已,便又葬在不知哪家哪户的王世子后院中,只道是传说。

他们没有名字,通通称之为皮生。

灯火辉煌,夜市慢慢变了模样,金权肉欲靡靡之音正吞噬着每个人的灵魂。我怯生生的躲在人潮中,明明是想凑近他,却被推的离他越来越远。

手里的糖葫芦摔碎在地上,我的心突然被压得喘不过气。正当我奋力想去抓住什么时,眼前只有从高墙根流下的鲜血,以及破裂的银丝蝴蝶发簪。

皮生自尽了。

或是说,我的兄长,他死了。

我的梦总是到这里就被迫结束,明明我很努力的想记起之后的事情,最终都只是化作一道黑影,藏在我的心底再无回响。若是问起这梦何时做的,我也只能一头雾水,不作答复。

每每我深夜被这噩梦惊醒,帘子外的阿古总会轻声安慰,连连说都是假的,叫我别上心。台子上的烛火忽明忽暗,但怎么也照不清阿古的脸,凉风也在此时趁虚而入,吹的人心寒。

“小安,快别焉着了,仔细师姐说道。”

阿古暖呼呼的手烫醒了我的思绪,眼前是一片初雪未消的美景。我看着手中的扫把,无奈的憨笑几声,连忙开始扫雪工作。祈愿山四季分明,尤其雪景最为美丽,可惜这好名声虽迎来不少烧香客,却也苦了我们这些杂役弟子,得赶早扫出个路来,迎接各路贵人。

“阿古,我近日又是被那梦缠身,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安,快别想了。左不过.......”

阿古刚想安慰我,却突然住了嘴。我左眼一瓢,果然是有猫腻。只见碧秋鬼鬼祟祟的小步向后山走去,斗篷下的脸颊异常潮红。她瞧见腻在一起的我们,便又是一个白眼,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阿古,碧秋是要做姨娘了吗?”

我倒没什么害臊的,平静的转身问一脸绯红的同门弟子。阿古摇了摇头,半响才呸呸几声,开始嘲讽。

“这种女人真是不要脸,惯是会勾引人的。小安,你可别被她带坏了。”

我没见阿古这么生气,便不做回答静静听。他自说自话没了趣,看我一脸认真的样子,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不理我,转身走人。我知晓他的关心,毕竟碧秋与我同为一组,又常常看不惯我这傻样,若是一朝她得势,我得有罪受了。

“阿古,我想下山玩。”我喊住他,冲他一笑。

“你疯了!真是个傻子!”阿古这回真不理我了,他把雪路已经扫好大半,随即就走的没影。我这下有点不明所以,只能继续工作。前面的梅树上星星点点开着几朵梅花花苞,我一下起了意,正好瞧着四下没人,我一溜烟跑过去,三下五除二就开始摘梅花欲做酒喝。

等做了坛好酒,再与阿古一同分享。

都说登的高望的远,我现在爬上来了,的确也是见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这怕是阿古说的“长针眼”吧。我悄悄蹲下身,让行动放缓,也好不惊扰了那边“做正事”的二位。

碧秋不着衣裳,与一陌生人共处一室,我小心翼翼把梅花放衣袖里存好,并没有什么感想。我看着这一幕,到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我自认为,她的人生,事事当与她自我做主,我们这些旁人再怎么样也做不了数。更何况碧秋如何,与我并无关系,毕竟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是门派里出了名的色徒,仗着自己姑姑的身份,背地里早就不知做了多少偷心摸狗的事。就算我想管闲事,也只是自讨苦吃。

人,总是自己活着的。

此刻,小柴房里。乔冬抬头,斜眼看向前方树上的人影。碧秋有些不痛快,她依靠进二少爷怀中,呼着香气。“爷,什么事儿啊?”

“他当真,是傻子?”乔冬敏锐的直觉不怀好意的对上窗外,反手推开碧云,起身走向案桌喝水休息,气氛突然闹了个没劲。碧秋也起身,顺着这位爷说道。

“她当初不知是哪的弃子,大冬天一身伤的烧坏了脑袋,全身上下除了那根簪子就没了值钱的东西。更何况她身子还不好,就是个糟蹋钱的货,何苦爷关心?”碧秋心中有闷气,话中更是不屑。

碧秋看向窗外痴傻的我,还是没来由的激起一股警觉。她好不容易爬到这一步,可不能再出现挡路石了!她心一横,双手缠着乔冬的腰,语气也越发娇纵起来。

“爷真是的,有了我还不够,连这没长开的丫头片子也想尝尝鲜呢。”

“怎么可能,就她?一个傻子而已。”

乔冬敷衍了碧秋一句,一边斜眼看着她的样子,只是更加看不起这样小门户的女人,他虽纨绔,却不是傻子,一个普通人来历这样不清楚,还能在祈愿山待的好好的,不让人怀疑吗?

只不过,他也没多想,软香温玉在怀,这谁招的住?毕竟与他们而言,我只是一道不起眼的插曲而已。

我并不知她们各自心思百转这么多回。虽然我看了不该看的,却是不太放在心上,早早回去吃饭酿酒了。

饭堂有三层,如今正飘着人间独有的暖气。我极喜欢堂前这灰石板路,映着若有若无的人影,胜过一切风景。我不禁加快些脚步,挤进人潮中。

“小安,你可好些了?”

不远处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哪怕我不抬眼都知道是师姐。孙云师姐是清门内门弟子,因为做事细心仔细来便来掌管外门杂役弟子的活计,平日里她总是忙的见不到人影,若是见了我,也被我气得不行,这样来来回回,我却觉得很有意思。

只是,她性格极好,待我也与他人不同。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毕竟我是门派里出了名的傻子,行为乖张不说,惯是会惹麻烦的,她多照应我一点,也是给自己省个麻烦。

“云师姐晚好。”我收回心思,乖乖行礼。

她今日换了一件水蓝色的素裙,裙底绣着朵朵白梅,衬得她整个人儿都格外水落。她看我这呆样,只是浅浅一笑,过来摸我的头。不知为何,我觉得她没有所见这般开心,眼角里满是落寞。

“小安,你若还是噩梦缠身,不如哪日我替你去山下九寺拜拜,也好让你舒服些。”孙云师姐皱紧眉头,暗自在我手心里递了块糖,算是抚慰。我握着她冰凉的手,痴痴的笑。她与阿古是这派里真正关心我的人,只可惜她与阿古终不同,是连我也说不清的不同。

好像,我只能做他们眼里知道的那个傻子。

我张口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害得自己吸了冷风冷不丁咳嗽。我看着师姐袖口的白梅,不知为何眼前只剩那片雪白,与天地融为一体。我像是被夺去了什么,胸口冷的发疼。眼前的人影交叠,是谁离去了,又是谁还在归途?

“阿古,我想下山.......”

只听师姐一阵惊呼,我便不省人事了。其实我并没有看见阿古,但是不知为何,我觉得有人在山下等我,而我也该去那里。我迷迷糊糊听见好几种不同的声音,然后思绪被一根银针拉回现实。

“林小姐没什么大碍,伤寒还有药可医。”

我透过纱帘,看见一位陌生的男子。他一袭青色长衫,长发弱冠,腰佩白玉石竹,好一副谦谦君子。他衣袖间绣有翠竹暗纹,如今在日光下还散发金光,怕不是凡品。竹林医者,该是我祈愿山内的另一门派仁门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