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三章 杀招上(1 / 2)血色凌霜花首页

这一天终于来了。

仲春的早晨,二十多辆大车、马车,满载帐篷、毯子,烧饭用的铜架、铜鼎,车尾堆得高高的大篮子、大木筐,里头盛满午餐用的各种蔬菜、果品。

羊皮做的马车顶涂着黑漆,帷幔和车帘坠着流苏,车辕、窗框上镶嵌刻着花纹的金箔片,贵妇和千金小姐们坐在车中,一阵阵说说笑笑,与各车间打闹逗趣。上百名护卫随侍马车前后,剑碰得盔甲叮当作响,车队浩浩荡荡。

兴奋的气氛弥漫着整个车队,毕竟大家长这么大,谁都没见过两虎相斗,这得了机会,还不擦亮眼睛翘首以待!

杨夫人没心思跟她们挥手致意,满心满眼的忧心忡忡,连姜琦故意装可爱逗她,也丝毫不见起色——她极少对儿子的需求置之不理。

杨嬷嬷的神色也不对头,回想起来,自从她和姜恺赢得了箭术比赛,她们就开始在担心什么。她有预感,子奕今日布了一个大局,她可不希望因为这些人,让计划出什么岔子。

“杨夫人,有什么话不防直说。”晏傲雪干脆开口。杨夫人将姜琦支开,定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叮嘱她,既然要说何不早点?不然她们杞人忧天,也连累自己这一路也不痛快。

杨夫人一愣,随即放下端了很久却一口未碰的茶杯。

“晏姑娘果然聪敏,我是有件事放心不下,想拜托晏姑娘。”

“杨夫人客气。”杨夫人和杨嫫嫫对她一直不错,为人和气又真诚,她对她们一直有着与旁人不一样的亲切感。

“我曾跟你提到过,公子的长子——也就是公孙高,两年前也是随公子一同打猎,他赤手空拳同野猪搏斗,回去后仅半月,就夭亡了。这两年来,公子从未再让哪个儿子一同出猎过——”

“您是怕公孙琪有危险?”

“两次出猎的情景实在太过相像,不容得我不担心。回想上次出猎,也是有子姬在场,事发前一天,也是姜恺落败——不过上次是公孙高凭力大,角力赢得了比赛,这次是琪儿凭借箭术略胜姜恺一筹,这两次都是子姬的儿子没来……我实在是怕,怕琪儿步了公孙高的后尘!”

“可有证据?”晏傲雪才不相信这些凭空猜测,尤其后宫中捕风捉影。

“若有证据,也不会到现在都捉不到凶手。”杨夫人摇摇头,“只是从年后开始,宫中便有传闻,山戎有一种药物,可让人力气大增,不过却是亏损天生血气,长期使用,不得寿终,此事也得到御医的证实——”

“因此,庸夫人才开始嫉恨子姬。”

杨夫人与杨嬷嬷交换个眼神,杨嬷嬷赞道,“晏姑娘果真是个勇敢、而且有见识的姑娘!说话一言中的。”

“不错,上次庆功宴,子姬破了庸夫人的一手好局,以庸夫人的脾气,必定不可善罢甘休。今日不管庸夫人是否要对子姬动手,我们只管打起十二分小心,不要让人误伤了琪儿才好。”

“林中两虎相斗,再被围猎之人一激,必然凶性大发,虽说周边设置了锁链大网围挡,但为防万一,晏姑娘一定要不离琪儿左右,确保他平安无事才好!”杨嬷嬷语也重心长地叮嘱。

“那是自然。”

晏傲雪隔着帷幔朦胧地看着四下,树木披上绿装,天空湛蓝如洗,无知少女的欢声笑语阵阵入耳。在这样晴好的日子里,庸夫人想方设法除掉子姬,子姬可能为夺嫡之事会对姜琦下手,而子奕的剑芒又不知指向子姬还是公孙彦,好似人人都想要放一个晴天霹雳,真想知道他究竟会如何做?

待她遍寻卸货马车、搭帐篷、埋锅造饭、乱哄哄的营地,终于在树林后一片山花烂漫之地找到子奕时,她的担心倒显得多余了。

弋娆柔嫩的手轻柔地扯开一幅四尺多长半透明的绢布,上面绣一只飞过繁花的凤凰,对着子奕笑得欢欣又羞涩。她一袭嫣红色曳地长裙,将腰肢勒得纤细,脑后柔软轻薄的发髻上金钗点翠,编一条粉色长缎带,显得既雅致又俏皮。

而子奕双手负于身后,耐心地听她说得眉飞色舞。他今日一身蓝色劲装,更显肩宽背阔,脸上没什么表情起伏,比起对晏傲雪的嘲讽、挖苦,已经算得上无比和颜悦色了。

按理说美人如画,郎才女貌,看着挺赏心悦目的,可她就是受不了弋娆这些官家小姐矫揉造作、说话拐弯抹角的劲儿,装羞怯、装娇弱,说话总是没主见,只能顺着男人的话头讲,以为没有脑筋就是温柔可爱。

不过也奇怪,绝大多数男人都偏爱这种看似我见犹怜,其实一肚子心眼儿的鬼丫头,觉得自有一番小女人味儿,反倒对那些真正活泼开朗、没啥心机的女孩子嗤之以鼻,将她们看成没人要的傻姑娘、野丫头。

天晓得,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多愚蠢至极的男人!等到他们费劲千辛万苦将这些骗人的鬼丫头娶到手,才会发现自己吃了亏、上了当,原本温柔可爱的姑娘,都是管家厉害的刁婆娘,可那时候已经晚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当然也有那么个儿把聪明的姑娘,会把自己的聪明藏起来,夸赞自己的丈夫英明神武,让他觉得所有的决定都完全出自于自己的独立决策,而不是妻子的枕边风,这样的夫妻关系会维持得更长久顺和。

因着这层关系,晏傲雪对这些怀揣一肚子鬼花招的千金小姐心生烦感,对这些将要落入姑娘们精心撒好的网的愚蠢男子,也丝毫生不出怜悯,谁让他们喜欢甜妞儿,总要付出点儿代价,有时候这代价的时间是一辈子。

只是可惜了,传说中的上智之人,玄奇营北崖石刻上智计无双的头名榜首,不过是个被有点心计的女子,三两下就抓牢在手心的笨蛋!

他抬起眼,望入她那一张写满惋惜、失望的脸,她的表情那么直白,仿佛他是马上就要被宰了下锅的小牛犊,让他一望即懂,他难得的展颜一笑,黑眸里星光闪烁。

她见子奕发现自己,顿时觉得偷窥行径不怎么光明磊落,转身从来时的林荫小道转回去。

子奕收下绢绣,与弋娆告别,缓步去追晏傲雪。他喊了几声,她都像是没听见,反而越走越快,想要离他这个人越远越好。

“晏傲雪!”他头一次这么叫她,嗓音醇厚,慢条斯理,这名字真好听,更衬她此刻的傲慢劲儿,冷若冰霜的脸。

她猛然转身,两眼冒火:“不许叫我!”

声音苏麻,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见她果然动怒,他得意地咧嘴一笑,“半个月未见,脾气倒是见长。不过,这也不赖,比起你低声下气地装顺从,这样说话好多了。”

她知道他擅长玩弄人心,也捏准了她性情急躁,总是有办法激怒她。她暗自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压下怒气,转身继续往回走,尽量维持心平气和,可是难,说出口的话变了个味儿,“那你的品位真有问题,人人都以为低声下气的姑娘才是名门淑女该有的样子。”

“听你的口气,好像不敢苟同?”他背着手拿着绢绣,闲庭信步地跟着她。

“岂敢,夫唱妇随家庭才能和睦,我是提前恭喜你和弋姑娘夫妻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很容易听出她的违心之言。

“哈,你是要当红娘,还是要包办婚姻,还有,谁说我要娶她了?”

晏傲雪奇怪了,“你故意结交弋匡,让他为你铺路,又迷得弋姑娘神魂颠倒,难道不是想借着与弋娆联姻的机会去纪都?”

“你倒是挺敏锐!跟聪明姑娘讲话毫不费劲。”他难得真诚地赞美。

不过,相对于她故作冷静沉稳、死气沉沉的样子,他更喜欢激怒她,看她生气发脾气,甚至暴跳如雷,卸掉忍辱负重的担子,骄傲洒脱、恣意快活,这才是原本的她。更何况他也知道如何惹怒她,简直轻而易举!

他忽然一笑,问道,“既然提到婚假,我没什么经验,所以想问问你——你和曾经的未婚夫婿庸霖在一起,是不是也听他的,夫唱妇随?”

“别跟我提他!”她立刻气急败坏。

“怎么?我的事提得,你的事便提不得?你这规矩倒是霸道得可以!”他好整以暇,“好吧,我这人平时口风甚严,想从我这里打听消息可不容易,今日大方一回,你回答我的问题,我送你一条消息。这买卖听着不错吧?”

“你会把计划透露给我?”她瓮声瓮气,明知故问,想让他自讨没趣。

“当然不会。不过我的消息,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跟你要找的东西有关。”

她的胃口被吊起来了,他消息灵通,且颇为自负,想必不会平白无故戏弄于她,送上门的消息岂能不要?犹豫一晌,顾左右而言。

“他一向听我的。我做主,他配合,意见有分歧,他会劝我,但我若一意孤行,他拗不过我,最终还是得按我的办法来,虽然结果好坏参半,可他还是会帮我承担……我跟他已经分开十年了,形同陌路,你还问这些做什么?左右不能帮你牵制住他!——说这么多,够了吗?”

“唔,足够了。我看,他就是太怕你了,才会任你骄纵、任性,你们分了也好,以你的脾气,合该有个能制得住你的人才行!”

虽然她知道自己脾气急躁,她最讨厌被别人戳破,此刻他的眼神认真而放肆,她应该抓住机会坚决打压他的气焰。

“怎么?你不会如此自大,觉得这个能制得住我的人,就是你不成?”她一仰头,十足的反叛。

谁知,他竟上前一步,乌黑乌黑的眸子盯住她,低下头,丰润的双唇贴近她的,低沉的嗓音,让人迷惑,“有何不可?”

脑中短暂的不安与惶惑,她心中一跳,连忙推开他,脚步往后一退。手中触碰到他胸口纠结紧实的肌肉,让她觉察到前所未有的威胁,突来一种属于男人的压迫感。

“开玩笑别过分!现在可以说一说你的消息了吧?”她怒斥道。

他抬起手臂,将她困在树干与他宽阔的胸膛之间,他结实的臂膀上紧绷的肌肉鼓起,比起他的谈笑风生,更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意味。

她握紧凤鸣刀,神情戒备,“你信不信,如果你胆敢再靠近我一寸,就算你天王老子,我都会立刻拔刀砍了你!”

他盯着这个倨傲如他的丫头许久,又抬头看看四周树林,笑了,漫不经心道,“崇伯那个老古板,一定没有教过你,要想伪装得不被人起疑,最好的一个办法就是假装情人。没人会对一对恋人之间的打情骂俏过分在意,除非这个人能听到两人之间所有的悄悄话。好了,先别发火,现在就讲点你想听的——”

他偏一下头,嘴唇贴近她耳朵,“传闻纪国先君赐给公子敖三枚金箭,公子敖要想同时猎得两虎,今日或许会祭出宝箭,你最好擦亮眼,看你是否有幸大饱眼福。这个消息怎么样?”

她一脸震惊,一仰头,差点撞到他的下巴,她急忙转过脸,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你在找金箭?记得吗,你问过姜琦,纪国是否有特别的箭,他人小单纯,以为善射之人爱好强弓名箭没什么奇怪,但在有心人眼里,就知道你进公子府目的不简单。”

她为自己的大意懊恼。

“如果我没猜错,你去鲁国潜伏三个月,定是想方设法见过鲁国的神箭金仆姑,而且我猜想,你定是确认过金仆姑不是你想要找的东西,才会匆匆赶到纪国,想从纪国下手,我说的对吗?”

她沉重地点点头,“不错,我找到了金仆姑,跟我要找的箭对不上,暗纹不一样。”

看她脸上流露出后怕的神情,他不无满意地笑了,口气温和起来,“公子府耳目众多,特别是你这种特殊门路进来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日后更要谨慎行事,一言一行,都要多思多虑,你做事又容易冲动,嘘,别打岔,没有我的特别命令,你不许擅自行动,听明白没?”

她睁大眼睛瞪着他,知道他说的没错,心里却毫不服气。

“不要心存侥幸,察觉到有什么异样随时向我汇报,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