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礼三年十一月廿七·诸事不宜。 天一亮宫里就递了消息让华安公主进宫,华安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来传消息的太监,打赏了银子,让他出去了。 “母妃这般着急,你说是为了什么?”她斜睨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沉碧,轻轻叹了口气,“准备穿衣吧,你和我一道回去,其他人就在府里候着吧。” 这语气明显和往日里不同,沉碧猜到了几分原因,眼里明明灭灭,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应了一声躬身出去了。 公主进宫的服装自然是有规定的,冠饰九翚、花钗九树,小花数如之,青质翟衣,即使是轻衣常服进宫,也要头戴鸾凤冠等贵重的配饰,薛婠婠没想违背这些规矩,她是最尊贵的公主,自然也被无数人盯着。 华贵的马车咕噜噜的响着缓缓驶向皇宫,皇城禁地自然没有商贩的吆喝声,也没有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周围静的可怕,薛婠婠一言不发的靠着软垫,闭着眼思考着母妃一会会问她什么问题,她又要怎么回答。 这是她的习惯,她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公主也用不到聪明,只是有些话怎么说,什么时候说,在宫里都是关乎生存的重要问题。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宓太妃示意了下边的人,审查异常的快,华安见到母妃的时候也不过离接到消息刚刚过去半个时辰。 “母妃。”薛婠婠乖巧的行了个礼。 宓太妃招了招手把她拉到一边来,亲手解了她的披风,点翠护甲划过衣裳留下浅浅的痕迹,“来的挺快,吃过早饭了吗?” 薛婠婠摇摇头,“还没呢。” 沉碧等一行下人都留在了门外,整个瑶光殿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红木桌上排着一碟碟的点心,华安看了一眼,也没心情吃。 她握住母妃的手,护甲冰冷的感觉从掌心传来,似乎能冻进心里,“母妃,是知道华安的习惯的,这么早的传华安进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薛婠婠一向不喜欢绕弯子,她直视着宓太妃,直言道。 宓太妃看着华安纤细白皙的手,心里一叹,姣好的面容满是疲惫,“我听说你去查了当年李家的事情,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听说是听谁说的?”薛婠婠反驳道,“母妃是怎么知道的?” 她是去查了当年的卷宗,也没瞒着谁,只是这事母妃是万万不可能知道的,姽婳不是她这边的人。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弄大了对谁都不好!”宓太妃厉声说道。 薛婠婠愣在了那,这还是宓太妃第一次这么和她说话,猫儿一样的眼睛瞬间红了起来,“母妃在我身边按钉子?” 她往后退了两步,眼睛瞪的大大的,“是沉碧?” 她并不介意母妃往她身边安人,只要投的眼缘她就敢用,可她已经大了,已经成家了,往外递消息也该有个度! 宓太妃长长叹了口气,往右走了两步坐下来,“你要想我不知道,就该把你的院子清理干净,是你给了我机会让我插进去探子的。” 她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继续道,“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可有些人光靠道义是驾驭不住的。” 薛婠婠沉默了一会,她承认母妃说的有道理,但是她就是不想那么做,刚才是她过激了,这件事不该是沉碧告密的,以姽婳的本事不该瞒不过一个宫女。 “母妃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她瘪了瘪嘴,“我会查出来的,我这里不允许不忠的人存在。” “孩子气。”宓太妃笑骂了她一句,缓了缓又正色道,“不让你查,也是为了这个社稷好。” “战争当头,皇帝猜忌将军导致死亡,这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吗?”宓太妃诘问道,“谣言可以乱国,更何况这不是谣言了。” “你别让你哥哥更难做。” 薛婠婠不是傻子,她出生的地方直接导致了,她对一些东西的敏感,母妃说的没有错,更何况她查这个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知道是真是假。 若是假,她和李道彦直接就没有任何阻碍。 若是真,她就要想办法把这个变成假的。 薛婠婠抬眼看着自己的母亲,眼里难得的有着脆弱,“母妃,永安王知道这些吗?” 宓太妃对华安能问出这个问题来丝毫不意外,这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她最清楚华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没有着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华安想让他知道吗?” 华安沉重而又缓慢的摇摇头,“华安不想。” 把手里的茶盏放下,她轻轻笑了笑,眸里露出温柔慈爱的光,“只要你不想,那么他一辈子就不会知道,永安王府的人脉多在军队中,这些事他查不到的。” 这话其实说的有些扎心了,但只要她女儿能过好,这就够了。 “母妃是想让华安瞒一辈子吗?”她喃喃的开口,直觉哪里不妥,可这确实是皇家中人一贯的处理办法,“华安知道了。” “圣上驾到。”太监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华安看了一眼窗外,是到了下朝的点。 一道明黄映进两个人的眼帘,头戴翼善冠,两肩用金绣了盘龙纹,靴子上带有玉扣,一派尊贵的模样,他先是朝宓太妃行了一后辈礼才开口,“这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屋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目光落到薛婠婠脸上,那猫儿一样的眼还红着,顿时皱眉道,“这是怎么了?在永安王府受委屈,来跟母妃告状了?” 薛婠婠摇摇头,眼睛还红着,心里也像是压了块大石头,“马上就是年关,华安想家了。” 华安从来没骗过他,她这般说,薛景耀自然也没有多想,马上哄着她道,“那就回来过,反正李家也就两个人,一并带进宫里好了。” 宓太妃听女儿这么说,哪能不知道她的想法,收敛了心思,对着皇帝轻言劝道,“哪能这么做,华安就是小孩子脾气。” 薛景耀也不是不知道这不符合规矩,只是心疼妹妹这般,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不要紧,明天李道彦就回来了,剿匪也是有功,哥哥给他多放几天假。” 对于一个官员来说,放假可不是什么好奖励,但对于最上朝只是走个过场的李道彦,不可谓不是好事了。 薛婠婠一下就笑了,肩膀一耸一耸,“谢谢哥哥。” 见华安心情好些了,薛景耀也放下了心,他这个妹妹一直没有吃早点的习惯,“没吃饭吧,在这里吃点吗?” “不了,想早点回去准备一下,给他个惊喜。” 宓太妃摆了摆手,嗔骂道,“陛下让她去吧,心都飞了,满心想着她那夫君,哪里有我们什么事?” 薛婠婠也不反驳,脸上带着倨傲的笑容,神采飞扬像一直五彩的凤凰,“我想着我的人有什么不对?” “去吧。”薛景耀也摇了摇头,眼里有着无奈。 带着沉碧离了瑶光殿,薛婠婠脸上那股笑容才撤了下来,按刚才的情景来看哥哥是不知道的,这也应证了不是姽婳露的消息。 余光睨了沉碧一眼,其实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沉碧,母妃在后宫沉浮近二十年,插钉子不会插的这么明显。 “殿下。” 一声阴柔黯哑的男声从身后响起,薛婠婠脸上一喜的转过身去,果不其然是顾笙卿,“笙卿哥哥,好久不见。” 顾笙卿弓着腰看着地面,声音里也有显而易见的喜悦,“奴才可不敢当殿下这一句哥哥。” 薛婠婠眨了眨眼,其实顾笙卿也很奇怪,比如他十分重规矩见到她却从来没下过跪,比如他一直跟在哥哥却没什么职位。 在宫里他从来不会主动出现在她面前,此番前来一定是哥哥的意思。 “笙卿哥哥来的正好,华安有问题想要问你。”她略想了想后开口,“你以后会欺瞒你最爱的人吗?” “会。”顾笙卿斩钉截铁的说道。 她对眼前的男人说出这样的答案来丝毫不意外,沉思了一会认真道,“那华安也应该这样吗?” 顾笙卿没有直接回答,“无论殿下想还是不想,奴才都会支持您的。” 薛婠婠咬了咬唇,这件事她也不是非知道不可,她只是担心李道彦知道后的反应,说白了她只是想要先他一部好做些谋划而已。 “华安知道了。”她认真的开口,“只是这话是哥哥说的,还是笙卿哥哥说的。” 这话问的逾越了。 顾笙卿沉默着,寒风刺骨,到骨子里却冒出火来。 “顾笙卿说的。” 皇帝多多少少会有顾虑,但是他不会有。 “笙卿哥哥休沐的时候也去找找华安吧。”薛婠婠笑了起来,“我有事想和笙卿哥哥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