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太爷和秦老太太住在居安堂,距离正院并不太远。明珠心里有些好奇,为了显示孝顺,按说正院一般是长辈住才是,没想到秦家二老住的是偏院。 跨进院门,一股不可忽视的草粪的味道扑面而来,虽然不及牲畜粪便的恶臭,却仍然带着一股子腐烂的气息。比起明珠在田地里闻到的味道来说,却浅淡许多。 仔细的看,却发现这院子里的花园被填的整整齐齐,挖出了一拢拢的田地。一小块地一小块地整理的很整齐,栽种着韭菜、香葱等等。 菜地里施肥的根部不止浇着草粪,还用撒上了草木灰,明珠恍然大悟,难怪这肥料的味道这般的淡。 院子的角落里还栽种着几棵树,明珠只认出了其中一棵是枇杷树,葱葱郁郁的树枝上硕果累累,一颗颗黄澄澄的枇杷挤在一起,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 居安堂门口竟然没有值守的丫鬟婆子,程锦低声吩咐了一句,她身边的丫鬟忙快步走去厅堂里头,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小声的回话:“夫人,老太爷和老太太不在屋子里头。” 明珠的目光掠过枇杷树上被摘掉大半的枇杷,树下还放着一把梯子以及散落在地上的几个枇杷,秦老太爷和秦老太太摘了枇杷大约去厨房了吧。 新鲜的枇杷最好现吃或者做成枇杷膏存放,瞧着院子里的这些蔬菜,秦家二老怕是节俭的人。 如明珠料想的一样,丫鬟最后在小厨房里找到了秦家二老以及伺候的丫鬟婆子。 秦老太太头上勒着珍珠抹额,穿着绛紫对襟立领缎褙子,袖子挽得老高,双手握住一把大铲子不停的在锅里搅拌。铁锅里升腾出袅袅的水蒸气,散发着枇杷膏的药香气。 而在灶下烧火的却是头发花白的秦老太爷,红通通的灶膛里热气腾腾,将他带着皱纹的脸熏的发红,而他却没有丝毫在意,不时的往里面添块木柴,或者嫌火太旺了,又将柴火夹一些出来。 灶膛周围几个丫鬟在忙碌着把枇杷剥皮,另外几个则在清洗枇杷叶子,显然对这样的情形习以为常。 “爹,娘儿子回来了。”秦咏臻开口唤了一声,惊动了正在熬膏的老人,秦老太太哎呦一声,将锅铲递给一旁的丫鬟,顺便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扯着嗓子嚷嚷:“咏臻回来了!咋不早点说!老头子别忙活了,儿子回来了。” 拉着秦咏臻的手上下打量,越看越觉得儿子比走之前瘦了黑了,肯定是吃不好睡不好,忙不迭的说:“瘦了瘦了!吃饭了没?先吃饭!我给你做韭菜盒子,这头茬的韭菜又肥又香。” “娘说的是,我正好饿了,咱们一边吃一边说。”秦咏臻顺着秦老太太的话说,伸手搀扶着,慢慢的朝膳厅里走。 膳厅里顿时显得热闹起来,秦老太太还记得自己的大孙子:“昨天箜哥儿来菜地里玩耍,天晚了就没回去,在我这儿睡着了,快把箜哥叫起来吃饭了。” 秦箜便是程锦嫁给秦咏臻之后生下来的儿子,才四岁,正是惹人喜欢的年纪。 “娘,你别惯着箜哥儿。”秦咏臻只好劝一句,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当初接秦家二老上京城之后,长子和长女已经在侯府教养了许久,与在田地里刨食秦家二老相处起来可十分别扭。 尤其秦家二老出门做客,更是闹了不少笑话,让姐弟两人深感丢脸,越发相处不起来。直到程锦嫁了进来,从中调解劝说,才叫家里和睦起来。 待秦箜出生,秦家二老更是将这个孙子疼到骨子里头去。 “这个小姑娘是哪家的?长得真俊。”秦老太太眼尖的看到明珠,陌生的紧,就开口问。 秦咏臻拍了拍程锦的手,安抚了一下,才笑着说道:“娘,明珠是小锦先前生的女儿。我外出这两年,回来的时候便将她带回来,也免得小锦日思夜想的。” 明珠看了一眼程锦,见程锦点头,走上前行跪拜空首礼:“明珠见过秦爷爷,秦奶奶。” 秦老太太想了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的慈祥的笑,招手让明珠过去:“原来是小珠珠啊,你小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快过来奶奶看看。” 拉着明珠的手,细细的看,这小姑娘脸颊红润可爱,尤其眼睛生的好看,黑白分明澄澈似水,好像会说话一般,手摸起来有些粗糙,还不如府里的丫头柔软,显然是做惯了活计的。 “珠珠长得真俊俏,把小锦都比下去了,哎,来京城里好,正好跟籍哥儿年纪相仿,不如给籍哥做小媳妇。”秦老太太越看越喜欢,正好看到懒洋洋的大孙子,顺口就说了一句。 在小县城的时候,都是小门小户邻里乡亲的,关系亲密,闲暇时候聊天,总有将来我家小子娶你家姑娘,我俩定个娃娃亲这样的话语,若是有心便说不定成了,不成就岔开话也不影响什么。 “嗤,祖母你真看不起你宝贝孙子,这种丫头,哼,我能看得上?我跟她那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我是鲜花她是牛粪。”想起秦家二老便是乡下来的,秦籍将那句乡下土丫头给咽了下去,挑着含情的桃花眼,满是不屑的说。 秦老太太仔细又端详着明珠,才反驳道:“珠珠模样生的好,我这把年纪了,见到的姑娘家里,珠珠长相也是拔尖的。” 见自己的祖母压根就没听到自己话语里的鄙视,秦籍气的一张清俊的脸都涨红了,祖母,我才是你亲孙子,亲的! “娘,嫁不嫁这话以后可说不得。小锦嫁给了我,她女儿自然也是我女儿。按理说女儿家是不记入族谱的,只是这姓却是要改一改。改了姓就是秦家人了,以后珠珠便是籍哥儿的姐姐。”秦咏臻放下茶杯,暗含警告的瞟了秦籍一眼,秦籍怏怏不乐的闭嘴,才开口打断了祖孙之间的谈话,轻声细语的解释。 一直沉默着的秦老太爷点点头,说道:“这样也好,日后小柔也有个伴儿,日后也好给明珠找一户好人家。” 秦老太爷和秦老太太虽然大字不识,却有一点儿好,从来不会反对儿子的决定。在他们看来,儿子是读书人,又是当官的,见识可比他们强多了,做的决定自然是好的。 才说着,便有一个婆子抱着一个小娃娃进来,那娃娃穿着大红五蝙织锦小袄,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如意式样金锁,白白嫩嫩,长得不怎么像程锦,那应该是像秦咏臻。 婆子将他放在地上,那娃娃朝着家里的长辈一个个乖乖问好,看到秦咏臻的时候,有些茫然,好似不认识就不问好了,跑到程锦身边,抱着程锦的腿。 “看你,离家两年连箜哥儿都不记得你了。”秦老太太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的说。 “箜哥儿,叫爹爹,这个是明珠姐姐。”程锦轻轻的推推他的背,让他看着秦咏臻。 秦箜眨着大眼睛,乖乖的叫了一声,又看了看秦晚柔,最后看向明珠的目光带着全然的陌生:“姐姐不是在那里吗?我不是只有一个姐姐呀?” 明珠听到这样的话,并没有什么不高兴,她来到秦府本来就是陌生人,感情是相处出来的,箜哥儿不认识她才是正常反应。 软绵绵的叫了一声姐姐,秦箜就迈着小短腿去找秦籍玩,虽说秦籍不喜欢程锦,却与这个弟弟相处的不错,颇有些好哥哥的架势。 在来的路途里,杜妈妈曾经感叹了一句,着急赶路,在吃食住宿上实在委屈了明珠。现在秦府将饭菜摆了上来,竟是满满当当的一桌子。韭菜盒子在里面是最不起眼的,春笋拌白肉笋脆肉鲜肥而不腻,松子肉嫩如豆腐虾鲜松香,人参珍珠鸡汤清见底补脾益肺…明珠算了算,就这一餐饭,足够她在老家的时候大鱼大肉吃上上一个月了。 太腐败了,明珠不过每盘菜挑了两筷子就吃饱了,待秦咏臻放下筷子之后,她也就停下了。 用完了饭,秦家二老就催促着秦咏臻去好好休息。程锦领着明珠去了她以后要住的院子。坐北朝南,虽不是特别宽敞却很精巧,正厅被当做了客厅,一边厢房是卧室,另外一间则布置成书房。院子极小,有一棵高大的枫树,长着嫩绿的叶子,等到了秋天枫叶红了,肯定灿烂夺目。 伺候的人除了管家先前给了杜妈妈、丹桂、腊梅,程锦另拨了一个叫木棉的大丫鬟给她,笑着说让她凑个四季花香。明珠点了点头,另外还给了三个小丫头,这只是贴身伺候的丫鬟,余下的做撒扫的粗使丫鬟婆子可没有算在里面。 “你初来乍到的,却是需要学一下礼仪规矩,秦府是有女先生的,等过两日,你改了名字,我领你去见一见。”秦府的女先生是秦咏臻特地请来教导秦晚柔的,虽然秦晚柔已经行了及笄礼,在相看人家了,却还是照常跟着先生学习。 程锦望着女儿,心里头微微叹息,到底是分别了数年,那个时常搂着她撒娇的小小姑娘,最终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了不能磨灭的回忆。 略有些生疏的挽着程锦的胳膊,慢慢的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明珠才略带着鼻音轻轻的说:“娘亲,我很想你!今天很开心的,很开心。” 抬手温柔的抚摸着女儿的发顶,程锦嗅到了一股浅浅的馨香气息,心里头一直挂念着的会奶声奶气叫娘亲的小小姑娘慢慢的被眼前这个秀美的女孩替换。 这是她的女儿,是她血脉相连的骨肉。 两人慢慢的说着相互空白的时光,话语越说越多,萦绕在母女之间的那点儿生疏消失的无影无踪。 细细的叮嘱了许多,直到身边的大丫鬟轻轻催促了,程锦又见明珠眉眼间染上了些许疲惫,才停下话语。 “珠珠,你好好休息,缺了什么记得跟娘说。”程锦捏着女儿的手,心里想着该调些乳膏来,将珠珠的手养的白嫩些才好。 突然想起一同跟来的林姨娘,明珠期期艾艾的开口:“娘……有一个林姨娘……” “不过是一个姨娘,安分守己最好,若是犯了秦府的规矩,撵出去就是了。这些事儿珠珠不要替娘担心。”微微一愣,管家还没有将这事儿告诉她,程锦不想让这些肮脏事儿污了女儿的耳朵,轻描淡写的岔开了话。 明珠心里涩然,若是千百年以后,女子能挺直了腰杆自力更生,然而现在,母亲这样的也只能忍着男人的三妻四妾。 程锦替明珠拉了拉被角,让她好好休息,又严厉的吩咐了丫鬟好好伺候着,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丰宜院。 正院里还亮着烛火,秦咏臻歪在塌上,手里还拿着一卷书,在明亮的灯火下越发显得温润如玉,君子端方。 “烛火这般昏暗,三郎仔细伤了眼睛。”程锦的语气带着温柔的埋怨,说话间带着两人私下相处的亲昵。 秦咏臻上头原本有两个哥哥,只是年幼夭折,秦家二老便小三儿小三儿的叫,当小名使唤。直到后来儿子当了官,才改了口。 程锦嫁给他之后,两人情话私私,才有了这样亲密的称呼。 “我本翻着书,仔细考量,准备替明珠取个什么名字好。”秦咏臻丢开了书,伸手搂过程锦的腰肢:“为夫这次带回你念念不忘的宝贝女儿,可满意了。” 程锦俏脸一红,身子软软的靠在秦咏臻怀里,娇嗔道:“三郎心里头有我,待我一片心意,我自是铭记心中。可我听说有个林姨娘,嗯?” 才说着婉转的情话,最后一句就带了醋意,最后一个嗯字千回百转,又嗔又醋,还伸手在秦咏臻腰上掐了一把,叫他顿时酥麻了半边身子。 “院子里这一个月可都不用买醋了,不过是一个玩意儿,惹你不舒服了,打发了就是。”程锦的话叫秦咏臻心里头受用的很,很不在意一个姨娘。 “我偏留着她。”程锦心里有些苦涩,她确实心里头不舒服,只是这事儿若男人心里不愿意,还需要旁人强压着纳妾不成。真的顺着梯子将那姨娘撵出去了,指不定旁人说什么,而且也落了秦咏臻的面子。 到底她自己看开了,与秦咏臻温存片刻,便问起了明珠改名的事儿。 “同柔丫头一样,都是晚字辈吧。”秦咏臻随口说道,既然人都住在秦府了,也不差那么一点体面,“容、榆、芙都不错,你挑一个。” 程锦敛目沉思,说道:“不若叫晚榆吧,木表意,只希望珠珠能心性坚强,至于明珠且当做她的小名也好。” “都依你,挑个好日子开祠堂。”秦咏臻将程锦抱上了床,这夫人,他可想念的紧。 程锦挑了个黄道吉日,提前三天便戒荤腥,沐浴更衣,将祠堂里祭祀用的器具擦拭干净,摆放好祭祀用的猪、羊。秦老太爷在最前面,带着秦府一众人作揖行礼,分别站在祠堂两旁。秦咏臻主持整个仪式,等到跪拜,念祝文,说明将许明珠的名字改为秦晚榆之后,便引领明珠对着祠堂里的牌位一一行礼,将点燃长香插在香炉里,秦咏臻最后对明珠念完秦家家规,明珠再次叩首。 至此,整个改名的仪式才真正完成,而她日后便叫做秦晚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