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宫偏僻一隅。
景玉缓缓掰碎冷硬的馒头,丢到庭中,投喂给那群觅食的鸟雀。
长廊另一端,一个穿着青色兰裙的女子端着旧铜盆儿来,远远瞧见了景玉,心中掠过诸多念头。
这已然是春烟侍奉这位殿下的第三年了。
不论她疏忽懒散,还是殷勤伺候,似乎都不能引来对方生出多余的情绪。
莫说是她,便是昨日跪了整整一日连天子的面都未见到过,他亦是淡漠得很。
春烟垂眸扫了一眼这破落地方,仍觉得三年的时间,便是石头做的心也该捂热了。
她心思并不外露,将热水端来景玉身旁,瞧见那些争食儿的鸟雀,轻轻说道:“亏得开春后没再下雪,殿下这膝盖每逢湿寒天气便会旧疾复发,又跪了那样久,如今正该好生休养。”
她说着便拧了热帕子敷了上去,见景玉缓缓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春烟面容温柔,满是关怀:“殿下还疼吗?”
景玉目中平静无澜,缓缓答她:“不疼。”
春烟立马露出欣慰,“不疼就好,奴婢再去打些热水来……”
景玉丢完手中最后一点揉碎的馒头屑,与她说道:“不必,你辛苦半日,去歇着吧。”
春烟倒也没再坚持,将那热水端走。
膝上的帕子渐渐失了温度,景玉随意扯开丢在了一旁。
矮几上趴着一本残旧的书,正面字迹也颇是模糊,像是被人翻阅过千百遍的模样。
屋中陈设简陋,连暖炉都没有,即便当下晴暖,屋中亦是有股寒凉压抑的气息,令人有些难忍。
这样的生活对于景玉而言,十年恰如一日,过去的日子翻来覆去的数,今日与昨日竟也没甚不同。
“先时还以为这馒头是你自己用来填腹……”
门边蓦地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景玉微顿,余光里先是闯入一片嫣红底镶金线莲瓣的织金缎裙。
艳丽明亮的色彩乍然混入这般灰颓环境之中,难免刺目。
对方打外边进来,却丝毫没有一点避讳与自觉,恍入无人之地。
“你可还记得我?”
来人声线软甜,裙摆如波澜微荡,镶了明珠的缎鞋随步伐若隐若现,一股馥郁香气在她周身逸散,扑面而来,令人避之不及。
避开了背光的阴面,一张粉白玉嫩的脸儿乍然映入景玉的瞳仁。
少女云颜秀雅,身若纤兰,一双眼睛宛若鸦色珍珠浸着莹莹水光,端得是潋滟明媚,倘若见过,必然难忘。
景玉不久才见过,自然也记得。
他捏着书角,并未立刻答她。
云嫣却凑到了他跟前被书本吸引了注意,一只白嫩的手指轻轻落在陈旧的书页上,遮住了他部分视线。
“你看得字儿倒是生僻得紧……”
打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她便连说了三句话,语气由陌生到熟稔,竟连多余的寒暄都没有。
而她的每一句话对于景玉来说,都是意想不到的内容。
许是从未面临过这样情形,景玉愣住了片刻,垂眸扫向被她纤指按住的地方。
他抿了抿唇,而后淡声道:“这字念谶。”
谶言可预示吉凶,警示后人。
可它却没有警醒到景玉在被冷落了十年的情况下,还会因为启国公主而无端引来波折。
云嫣唇角含笑,反问他:“你今日总算肯与我说话了?”
景玉听得这话,仍是沉默。
云嫣扫了眼他膝盖,又弱声道:“你既是景国的皇子,却穿着单薄,还在那墙角里捡拾馒头,虽被我瞧见了,却不是我害得你去勤元殿外罚的跪。”
她这话难免就牵扯出他二人前日的旧怨。
说是旧怨,实则对于景玉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妄之灾。
当日宫道狭长,那位矜贵的启国公主乘着撵轿悠然进宫。
途中见一穿着单薄苍白的男子,拄着根细拐于墙角捡拾起一个冻得梆硬的馒头。
之后启国公主貌似单纯问身边的宫婢:“景国国库竟空虚至此?”
仅一句话,也不知触动了天子他老人家哪根神经,愣是传了景玉到勤元殿外足足跪了一日。
天子召他,却又并不想见他。
跪完一日之后,便是总管太监出面不咸不淡地打发他回去。
膝处旧患加上新伤,令他行走颇是不便。
那一瘸一拐的身形,俨然是在向众人昭告,这个皇子身负残疾。
景玉敛起眼底的波澜,对启国公主没有半分怨怼,亦没有半分好感。
云嫣想到那些,忍不住颦起秀眉,贝齿轻扣唇瓣,竟好似生出几分为难,眼底却分明澄莹天真,“你也是皇子,既是个残废,为何不会像其他几位皇子那样来讨好我?”
景玉神色不变,落在衣摆另一边的手指却缓缓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