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笙指间停留一本兵书之上,抽离出来翻看几页,“先生就不曾想问朕今日为何会来?”
“陛下想说自然会说,再言,陛下既称呼微臣为先生,自然不敢辜负。”
“当初老师将先生举荐于朕,乃朕之幸。”
“亦是臣之幸。”
聂笙眼尾微扬,忽又明光黯淡,“近来总觉得这位子如坐针毡,千防夜防……”
后言未说破,贺知谦心头已有数。
大长公主作风从来乖张,只是听闻陛下口吻怕是逾矩。
“当年,于老师跟前行拜师礼时,老师曾问朕一个问题,那年朕刚刚继位一个月,老师问朕宫闱十四年,一朝为帝是如何看待这天下的?”
贺知谦立刻想起韩阁老,亦是聂笙的老师。
永远是严肃板正的脸庞,就算是垂暮矣矣,那双眼依旧敏锐如鹰。
他低声道:“陛下……是如何回的?”
聂笙笑了下,将翻开的手中书递给他,贺知谦看去,明显的字句落入眼中。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1]
“如书上所言罢,老师当时只是笑了笑,并未多言。以至今日,朕也不知那笑是何意。”
“韩阁老心思,微臣暂且猜不得。不过臣想,阁老既然致仕之后仍愿教陛下,必是认同陛下的。”
聂笙微微转身,窗外的光将她笼罩其中,只瞧得她肤色如蜜,修长的脖颈高傲优雅,莹绿翠玉的耳坠微微摇晃,称得耳朵秀气好看。
“可惜……朕让老师失望了。”她额头抵靠着书架,手指搭在书上,轻声道:“这个位置注定坐得越久,守住本心就越难。从前读史书时,觉得杀父弑兄只为皇位何等冷血蠢笨,而今……”她闭上眼好似掩盖什么。
“而今却明白,可怕的不是亲手了结嫡亲,而是……动手之后竟毫无愧疚伤情。”她再度睁眼,波澜归于平淡。
贺知谦蹙眉,这番话陛下不该说,他也不该听。可他知道,这些话只有他能听,陛下也只能对他说。
似乎想到什么,他朝角落处看去,有些后悔将萧止留下了。
“帝王总归如此,有舍有得。”贺知谦道。
聂笙回身正看着他,她没有再多言,只是心里知道,舍的才是她想要的,得的是她万不想要也得守着的。
往里走,聂笙才发现书架上不只有策论兵书,还有游记食录以及一些医书。
她踩着细碎的光,沐浴其中,贺知谦眼看着越发接近最后一排书架,恰好聂笙看到一本游记,就放在最里排书架的边上。
“陛下!”
聂笙半个身子跨入最后一排书架,只是回首,“嗯?”
“里面许久未洒扫,灰尘陈旧,陛下莫脏了手。”贺知谦脸上闪过几分紧张。
从头至尾保持安静的恒王大人默默挤在墙角,他紧盯着那侧影。
不得不说,女子的轮廓是柔和的也是完美的。
金黄璀璨的光将其变幻成披了层金纱的仙子,略施粉黛的脸庞有堪比芙蕖的潋滟,也有玉兰的清丽。
女子只是低眸浅笑,“又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脏了便脏了吧。”说罢,她取过那游记往回走。
贺知谦心头松懈一口气,之后似有若无的往里排书架看了又看。
接下来他们只论平常事。好似普通的师生,有问必答。
不知不觉间,黄昏逼近,聂笙离开之后,贺知谦连忙推着轮椅往里排去,结果看到某个毫无仪态的主坐在地上,也津津有味的搁那儿看一本食记。
“啧啧,这黄耆羊肉,鹅鸭炙,再来碗浓香的乌鸡汤就更好了。”
“……”
贺知谦把食记拿走,萧止叹口气,“这年头连对着书填饱肚子都不成了。”
“正好开饭,若是子钦喜欢画饼充饥也未尝不可。”
说罢,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后面脚步贴近,推轮椅的力大了几倍,速度快了起来,贺知谦生怕萧止把他给推池塘里去。
菜肴摆在小亭中,萧止倒是矜持的没有饿狼扑食,贺知谦为他斟酒,“不想说些什么?”
“你不就等着本王开口嘛。”
萧止摇头笑笑,本来就是双桃花眼,笑起来风流更甚。
一个个的,就喜欢让他先问。
“的确没想到。”他说。
“嗯?”贺知谦为他布菜。
“没想到观澜你会同女帝交心。”
贺知谦放下公筷,他体弱多病不得饮酒,只好抿了口羹汤,道:“相处三年,女帝的变化我自看在眼里。说句大不敬的,我未曾把她看作学生或帝王只当多了一个妹妹。”
“可惜……她不会把你当做兄长。”萧止无意道出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