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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夹杂着熟悉的灵力,脚下青草不一会儿就郁郁葱葱。一朵小花从他脚下悄然绽放,而后直起身子,灿烂盛开。

秦衍愣愣看着草长,树生,花开。

他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向远方悟道塔。

磅礴的灵力从悟道塔方向向两界不断延伸,秦衍张了张口,脑海中闪现出昨夜傅长陵的笑来。

“阿衍,其实,你放不下业狱的吧?”

“师兄亲我一口,什么事儿都有办法。”

“师兄,”那人站在门口,远处晨光破开薄暮而来,拉长他的影子,他背对着他,声含隐咽,“我好喜欢你。”

“傅长陵……”

秦衍的心颤抖起来,他骤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朝着悟道塔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然而冲前去不过数里,第一道法门便无形挡在他的身前。

那一道法门是傅长陵的手笔,他好像端坐在他面前,平静望着他。

秦衍握着剑的手都在抖,他几乎是毫不节制灵气,一剑挥砍过去,轰然劈开法门。

这样巨大的动作,震得乾坤城都颤抖起来。

苏问机毫不犹豫起身,领着人便赶了出去。

秦衍一路劈砍过傅长陵留下的法门,每一次动静都大得所有人都能感知,他一人似如千军万马,一剑碾压众生。

而傅长陵闭着眼睛,他已经感知不到外界,他只觉得脚下阵法正在源源不断抽取他的灵力,让他化作山川、河流、星辰、日月之光。

悟道塔承受不住天道所给予的法阵,一层一层往下坍塌。

而秦衍一剑一剑砍过傅长陵设置的障碍,等到达乾坤城前,他早已力竭,可他还是提剑站着,苏问机领着人站在乾坤城门口,他看着喘着粗气的秦衍,忍不住开口:“阿衍,别往前了。”

“我要,见傅长陵。”

秦衍低低喘息,苏问机看着他的剑,神色平静:“你见了他,要做什么呢?”

做什么呢?

他做着最正确的事,做着最对的选择。

用他一人换两界,这本也是秦衍一贯的抉择。

是大道,是正义,是扬善,是天道。

可是在苏问机问出声那一刻,他却觉得自己所有过往信念都翻涌着。

他想问一句为什么。

傅长陵从不是恶人,傅长陵从未做过坏事,为什么偏生是他,独独是他?

这世这么多人作恶不得惩戒。

为什么傅长陵这么好一个人,两生两世,都要由他来承担一切?

他的心像是被人死死攥着,一刀一刀来回凌迟,他所有的信仰,所有的坚持,在那一刻砰然坍塌。

“我要带他走。”

他沙哑出声:“你们的错,你们自己承担。傅长陵没错,哪怕两界都没了,也与他无关。”

话说出来时,秦衍才清楚意识到,其实在他心里,他可以去死,而傅长陵不能。

他感觉内心深处情绪疯狂生长,一世那份喜欢,一世的依恋,一世的爱恋,一世他克制、隐忍、不肯言说、甚至为之羞耻的感情,疯狂涌惯而来。

他就是想喜欢一个人,想让他好好活着。

他就是想自私,想不顾苍生,想救一个人。

这又有什么可耻?又什么不可以?

秦衍提剑直冲入内,苏问机轻叹出声:“拦住他。”

来的人与秦衍完全不是一个修为级别,如今两界渡劫期修士都在悟道塔中,秦衍是唯一在外的渡劫期修士。

但秦衍不拔剑。

他以鞘为剑,一路厮杀往里。

整个乾坤城的修士都冲来,无论练气化神,都涌往秦衍。

他一人对抗着两界苍生,一步一步挪移往前。

漫天法诀剑光,纵使不杀他,却也伤得他伤痕累累。

破开傅长陵十一道法门,早已耗尽了他的灵力,而如今面对万千修士,他手拿剑鞘,却也不曾退却半分。

傅长陵的灵力一路涌灌,从云泽开始流往业狱,他感觉自己身体似乎在变得越发虚弱,隐约听到外界的砍杀之声。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就是直觉,似乎他生命里最重要那个人,在缓慢靠近他。

砍杀声越来越近,傅长陵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谢玉清施法的手一直在抖,她觉得无数情绪翻涌,压在她的心头。

云羽、官明彦,而今是傅长陵。

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她纵为渡劫修士,纵手握长剑,亦不能阻挡。

外面喧闹声渐大,傅长陵抬头注视着前方。

他希望门打开,又怕门打开。

而秦衍站在门外,他周身染血,所有人围在他身边,想要往前,又有些不忍。

如今距离大门只剩一丈,他却觉得身如坠千金,他喘息着,再一次逼着自己爬起来。

他用剑支撑自己,双眼被自己的血染的模糊。

一步。

他想起璇玑密境里,傅长陵坐在雪堆中,面带血痕,于风雪中抬头看他。

两步。

他想起傅家灭门时,傅长陵躺在血水中,他如狼一样的眼,喘息着看着他。

三步。

他想起重生而来,官府中,傅长陵与他回眸相望。

四步。

他想起鸿蒙天宫傅长陵跪在他身前,笑着成为他师弟。

五步。

万骨崖他们一起舍身饲鬼。

六步。

太平镇他们一起历经过往。

七步。

鸿蒙天宫,他一身喜服,在雨夜中跪在他身前。

“前世薄幸,身负君恩。”

八步。

无垢宫,他手持玉佩,满身是血,仰头看他。

秦衍缓慢抬头,看见面前朱红色的大门,颤抖着手,扬起剑来。

“师兄,人如玉,当琢而得之,人如玉,当琢而得之。刀琢斧凿,生死百痛,方得玉成,继而人成。”

身所有力气汇聚于剑尖愤然而下。

“如今长陵玉成,师兄可愿再得?”

大门轰然坍塌,露出大门身后的身影。

太极阵法之中,傅长陵黑衣华冠,手捻莲花,他一双眼似落日月星辰,浩瀚宙宇,面表情从容平静,笑悯苍生。

“傅长陵,”秦衍看着面前人伸出手去,沙哑出声,“跟我回家。”

阵法中的青年看着秦衍,笑中带了几分苍凉。

“我许三个愿望。”

他声线清朗,语调温柔。

“一愿愿两界灵气复苏。”

“二愿苍生向善伐恶。”

“三愿岁晏道君秦衍,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他说着,风从门中卷席而入,他身体从下而化作金粒,被风卷席而去。

“师兄,”傅长陵闭眼睛,“太忘情,你可得道。”

傅长陵说着,整个人消失在了风中,他的灵气,他的气味,甚至他的温度,都温柔地缓过秦衍,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轻轻吻过他的眉间,然后一路去往广秀山川。

他的灵魂化作天地灵雨,他的血肉化作山川谷河。

整个世界轰隆作响,天翻地覆,一条条灵脉在两界升腾而出。

所有人环然四顾,只有秦衍一个人,呆呆看着傅长陵坐化之处。

他一步一步朝着傅长陵坐化的地方走去,那里只剩下傅长陵的衣衫散落在地面。

而后他缓慢跪下,呆呆看着傅长陵的衣衫。

他说不出话,他哭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痛苦还是绝望,是忘情还是无情,他只是呆呆看着傅长陵的衣衫,感觉自己被回忆所包裹,他像是浸在了深海,不能呼吸,只有巨大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逼得他肺腑都在疼。

周遭人终于注意到他的异样,他们都看向秦衍,秦衍颤抖着手,握住傅长陵的衣衫,然后他将这衣衫抱入怀中,张开唇来,最终却只颤抖着叫了一声。

“傅长陵。”

这个名字像是不能言说的咒语,他开口之后,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喃喃出声:“傅长陵……”

眼泪落到衣衫之,他隐约听着那人似是在安慰,又好似就站在他身边。

他忍不住笑起来,接着又哭起来。

哭哭笑笑交织在一起,最后化作一声嚎啕,死死抓紧了衣衫,将衣衫压在胸口,嚎啕出声。

随着他哭出声来,他的灵力朝着四面八方疯狂卷席。

狂风在悟道塔中翻转,所有人都被他这磅礴的灵力逼退出去。

“阿衍!”

谢玉清急得往漩涡中心冲去:“停下,阿衍!”

可他停不下来。

他得不了道。

因他深爱一人,他做不到放下,做不到忘情,做不到面对这个人生死还能看淡,觉得这万物苍生不过蜉蝣,爱而不取,恨而不伤。

他的道心彻底毁在这一瞬。

他修什么道?学什么剑?到头来他什么都不是,甚至于还逼死了他最爱的,爱他的那个人。

如果不是爱着他,傅长陵何至于此?

他会离开这里,他可以过好自己的人生,他可以自私,可以惜命,可以对所有人说一句,他人的罪过,与他无关。

可是他偏生喜欢的这个人是秦衍。是一个从业狱而来,又为云泽而生的人。

秦衍的灵力朝着山川而去,他奋力追寻着傅长陵所有的足迹,他想留下他的魂魄,想寻找他的神识。

可这山河这么大,他的灵气四处寻找掠夺,却都寻不回傅长陵半点踪迹。

直到最后,他身灵力彻底消失,他终于颓然停下,抱着傅长陵的衣衫,呆呆坐在悟道阵法中央。

谢玉清缓慢走过去,蹲下身来,沙哑开口:“阿衍……”

“他那时候本来是要同我成亲的。”

秦衍喃喃:“但是我骗了他。他应当恨我的,可他还是护着我。”

“我不当骗他的。”秦衍不知道为何念叨着往事,“我当早早告诉他,其实我也本也喜欢他,只是我不知道。我该早点明白,然后我们早早在一起,早一点成亲。”

“他这人就是太好了。”

秦衍声音沙哑,话莫名多起来:“总为着别人着想。你说就算两界灭了,又干他什么事?他距离飞升一步之遥,飞升界,不就好了吗?”

秦衍说着话时,江夜白从旁边走了过来。

“晏明。”

江夜白开口出声,秦衍身子微微一颤,江夜白看着他,许久后,他低声道:“这是傅长陵给你的。”

秦衍听得这话,缓慢抬起头来,就看见空中悬浮着十卷经书。

“这是《太虚阴阳度世经》,传闻古之时,有圣人悟道,天道曾降经书于世,才让云泽生灵万物得生灵慧,兽人生火,建房造字,得万物昌盛,而圣人传道于世,才开云泽修真之途。傅长陵得此经书,却无能度世,你既活着,总不能看着他心愿成空。”

江夜白看着秦衍愣愣看着经书,他犹豫了片刻,缓慢道:“而且,傅长陵既已到飞升,又得天道眷顾,云泽千百年来未有真正飞升之人,或许……又有转机呢?”

“其实,江尊主说得也不错。”苏问机在一旁迟疑着开口,“若按华阳真君所说,他以自身续云泽业狱两界灵气,若这两界并未将他耗尽,他或许也能回来。”

“如何能不耗尽?”

谢玉清直接询问,江夜白抬起头:“为善。”

“云泽业狱,三千年灵气枯竭,竭不在灵脉本身,而在人心。业狱本就不为天道所容,而云泽从业狱抽取灵气之后,也逐渐忘却修道者最初修道之初心,只顾自己修行,不问百姓死活,为求飞升,不择手段,掠夺灵气,抢夺珍宝。哪怕面对云泽业狱之争,云泽所为,也不过是将自己的恶行正义之名包裹,内心之中,早失公道是非。”

“从以人炼脉,嫁祸蔺尘,试图炼化傅长陵,以族人性命逆转天命让傅长陵秦衍重生,再到后来建乾坤城,放弃百姓,逼傅长陵悟道……”

江夜白笑起来:“你们云泽,比我们魔修还不如。明明有剑,却总想牺牲他人,让他人出头,还美名其曰,这是天命。天命就是注定好谁该死,谁不该,然后顺应天命让一批人去死,换另一批人吗?”

“从来没有这样的天命。”

“天命本就是人造,自己手中的剑,才是真正的天命。”

江夜白抬眼,看向众人:“想要傅长陵活着,想要两界始终存在于世,两界必须有灵气循环,总是以某一个人的牺牲去得到灵气,这样的世界,总有尽头。”

所有人没有说话,江夜白抬手覆在《太虚阴阳度世经》,他感觉有一股无言的力量从这经书传来。

“晏明。”江夜白突然开口,秦衍缓不过神,他听江夜白唤他,只是艰难转头,看着江夜白。江夜白轻轻一笑,他抬眼看他,从自己腰卸下自己的沧华剑。

他将剑交到秦衍身前,平静道:“为师教养你十六年,而今将此剑交于你。日后,你为业狱之主,废业狱功法,传授大善之道。”

“师父……”

秦衍喃喃出声,江夜白笑起来:“不是只有傅长陵一个人,在意这世间。好事不能让他一人占尽。”

说着,江夜白的身也化作透明:“我随他而去,你可有三千年时间。三千年后,你我师徒再见,你道侣大典,”江夜白笑起来,“师父为你主持。”

“师父……”秦衍声音颤抖起来,江夜白看着他,骤然提声:“秦晏明,接剑!”

秦衍不言,江夜白如今已接近半透明的状态,似乎就等着他一句话,秦衍注视着他,好久之后,他跪直身体,伸手捧过沧华剑,深深叩首。

“弟子秦晏明,谨遵恩师法令。”

江夜白听着秦衍的话,他静静注视着他,他有许多话想说,然而在开口那一瞬,却只化作了一声:“晏明,保重。”

音落刹那,仙君化身成金色的飞沙,朝着四面八方涌去。

秦衍在地一直跪着,谢玉清走到他身前来,抬手想要扶起他,却又不敢去碰,许久之后,她才沙哑出声:“阿衍……”

秦衍跪在地,他没有起身,不知是过了多久,他慢慢直起身来。

谢玉清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只看见他的背影,那一刻,他如剑,如山,如这世间的守护神,承载着生灵万物的期许,缓慢站起身来。

而后他一抬手,《太虚阴阳度世经》便浮在他左手,沧华剑被他提在右手。

“师姐,”秦衍背对着她,“我回业狱,云泽就交于你了。”

说着,秦衍便往前走去。

悟道塔大门前,华光大绽,秦衍一步一步走向前方,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又格外艰难。

他似乎是流着眼泪,又神色镇定如常。

“我愿为行者,步度万里川。”

“朝闻晨间露,夕知暮霭还。”

“万殊一剑里,山河守长安。”

“三千春秋度……”

秦衍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光芒之中:“只等一人还。”

那是谢玉清近三百年最后一次见秦衍。

他开了业狱之门,不仅带着自己离开,还带走了业狱众人。

而一场大战之后,云泽一切都需重头再来,百废待兴,谢玉清于众人心中声望极高,又为鸿蒙天宫唯一的嫡传弟子,被推选为新一任鸿蒙天宫宫主,重建云泽。

三百年后,业狱结界重新打开,两界接壤,而接壤之处,正是轮回桥。

轮回桥水,一半为阴,一半为阳。阴属业狱,阳归云泽。

秦衍再回云泽,谢玉清亲自去见他,那时候她见到的秦衍,蓝衣道袍,手持拂尘,周身气质清润如玉,一贯冷漠的神情里带了几分温和,他看着谢玉清,轻笑着唤了一声:“师姐。”

谢玉清觉得有什么哽在喉间,疼得她难以呼吸,可她还是笑起来,回了一声:“阿衍。”

秦衍回来,是为了给傅长陵和江夜白修建道观,他说他在业狱布道,已初有成效,他想为傅长陵和江夜白建一所道观,能将自己所积攒的香火功德,都交于他们。

而为了给他们积攒功德,他会每月在云泽业狱交汇处讲经布道,广收弟子。

谢玉清自然不会拒绝,甚至于还帮着他在轮回桥空,建立了他的道宫。

而后两人亲自设计了善观。善观中供奉两位道君,傅长陵于左,江夜白于右,道观之中,又在下方设了金仙位,分别是官明彦、云羽、傅鸣岚、蔺崖、越思南。

后来苏问机逝世、傅玉殊和蔺尘飞升、桑乾君和杨俊云游四方、越琴与梦阳宗主羽化之后,金仙位便又多了七席。

而后三千年,秦衍在道宫布道,谢玉清四处游走。

秦衍每月开坛讲法一次,两界弟子都会赶往听经。

期初人少,后来便越来越多,最后竟是无论人、妖、鬼,生灵万物,无所不来。

而不讲经的时候,秦衍便会带着大花,化作凡人,游走于世间,四处参拜一下善观,偶尔想喝酒,就坐在善观里,同傅长陵的神像饮一杯,酒喝多了,便依靠着这个人,酣睡一场。

春去秋来,日升月落,朝代几转,周边人来来往往,轮回重生。

秦衍讲道三千年,立道观九千座,又收弟子万,虽未开宗立派,却成两界宗师。

三千年之期最后一天,没有任何异样,谢玉清和秦衍设了小桌在秦衍道宫共宴。

秦衍道宫其实是第一座善观,所有人都供奉其中,两人就是在一圈神像中间设的小桌,两人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饶是秦衍已经布道三千年,口才好了不少,却也不知在平常时该说些什么。

于是两人一边喝酒,一边畅谈一些往事,说起年少时光,都有些不记得了。

说到夜里,谢玉清突然问了一句:“若是傅长陵一直不回来了,你会怎么办?”

秦衍握着酒杯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他笑起来:“其实我一直想问,这些年,师姐是怎么过的?”

“什么怎么过?”谢玉清有些疑惑,秦衍迟疑着,最后终于道:“对于云羽和明彦,师姐如何看?”

谢玉清没说话,她举着酒杯,好久后,她慢慢道:“云羽是我弟弟,我负了他。”

秦衍点点头,谢玉清转过头去,将酒一饮而尽:“而明彦……”

她迟疑着,其实这个人已经过了三千年,可三千年,她忘却许多事,却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清晰记得万骨崖成亲那一夜的场景。

她没说话,只有酒一口接一口落入腹间,许久后,她转过头来,大方一笑:“是我喜欢的人。”

秦衍静静看着她,谢玉清往后一倒,用手撑住自己:“当年不知道,后来他死在我面前,然后就一直在想他的好。其实我认识这么多人,却只有这一个人,让我知道何谓心动。”

谢玉清说着,低笑起来:“一辈子遇见这么个人,纵死无憾。”

“师姐难过吗?”

秦衍给她倒酒,谢玉清抬眼看他:“那你难过吗?”

秦衍想了想,笑着没说话,谢玉清端着酒杯,眼里带了些许怀念:“其实,无论生死,他都活在我心里。他若活着,我们相伴很好,他不在了,我也可以一个人游走四方,就像他活着一样。虽说这可能是种安慰,但是相比从未相遇,我更愿生死在心,永世相随。”

“谢玉清在一日,官明彦就活一日。”

秦衍神色温和,他端起酒杯,缓声开口:“我亦如此。”

秦衍在一日,傅长陵便活一日。

无论这一夜,傅长陵是否回来,都不重要了。

三千年,他已经常伴在他的世界。

两人说笑着喝酒,秦衍喝得多了些,便撑着头靠在小桌边,闭眼睡下。

谢玉清见他睡了,本想起身离开,然而她刚刚走出门去,就看见风卷梨花而入,她不由得顿了顿步子,也就是那一刻,她听见一声呼唤:“师姐。”

谢玉清不敢回头,那声音更明晰了一些:“师姐。”

谢玉清缓缓回身,就看见大堂之内,官明彦紫衣红眸,笑意盈盈看着她。

他身还带着光,明显不是本尊,谢玉清愣愣看着官明彦,就看官明彦朝她伸出手:“师姐,天门已开,闻你飞升,明彦特来接你。”

谢玉清不敢说话,她呆呆看着官明彦,明彦看着她的神色越发温柔,见她不动,他沙哑开口:“夫人,大家都在界等你们,走吧。”

谢玉清终于惊醒,她提步而去,颤抖着,将手放在官明彦手中。

华光闪过之后,道观金仙位,官明彦身侧,又多了一位女子。

而秦衍靠着小桌,撑着额头,闭眼睡着,他对一切似乎浑然不知。

只是他周遭场景开始飞速变化,期初是小桌之下开始变成青青草地,而后菩提树从傅长陵神像身后快速破土而出,一路生长,又在超过傅长陵神像高度之后弯了腰,朝着秦衍的方向探过去,遮挡在他方。

周边有蝉鸣声、鸟雀声、涓涓流水之声。

秦衍缓缓睁眼,他神色不动,仰头看着那尊神像。

神像的石头一片一片碎裂,而后露出那人俊朗熟悉的面容。

他站起身来,走下神坛,宽大的黑色绣金纹法袍垂在地面,金冠半挽长发束于身后。

梨花随风而来,飘洒在两人之间,他停住步子,低头看着面前一身蓝色道袍的青年。

“师兄,”傅长陵伸出手来,“我来接你了。”

彼时浮云流转,凤鸣鱼跃,紫霞自东而来萦绕道观,苍穹顶,华光大盛。

秦衍弟子慌张而来,等步入道观之后,只见岁晏道君一手执着酒杯,一手撑着额头,却是在睡梦之中,羽化而去。

而后神坛之,江夜白与傅长陵中间,一位蓝衣道君手执拂尘,长剑反手执于身后,目光眺望远方山河。

那个时代最后一位尊神,终于得成大道,飞升为圣。

一场生死悲欢浮沉,尽在这一梦之后,归于万世传说。

传说中,有人谈及的是那些修仙大道。

而有人谈及的,却是那记载于野史传说中的一句话。

他们说,华阳真君以身殉道之时曾说——

傅长陵心无大道,两世救世,两世为圣,都只为一人。

所谓生死之情,或许本为凡人,却可为一人,逆天成圣。

如秦衍。

如,傅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