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宋文禹醒来的时候阿金已经出去了。在外屋候着的小厮听到里头有动静,连忙就撩了帘子进来瞧。
“公子醒来了?可要梳洗?”
宋文禹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起了阿金的行踪。“我夫人呢,去哪儿了。”
“夫人一早就出去了。特意吩咐过咱们,不要打扰公子您的歇息。”
宋文禹闻言,站起身来道:“劳烦给我准备洗漱的东西吧,其余的我自己来就行。”
听了宋文禹的吩咐,小厮惶恐地作揖道:“若是小的们有什么伺候不周的地方,还请公子一定说出来。”
“你们做得很好。只是我已经习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了。”其实宋文禹说了谎,一直以来,他的起居都是怀仁伺候的。后来与阿金有了夫妻之实,又是阿金在伺候。眼下这最亲近的两个人都不在,他也不太习惯旁人近身。
小厮见宋文禹这么说,便也没再坚持,立马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两个端着洗漱用具的丫鬟进到了房间里。宋文禹起身,动作麻利地将自己收拾干净之后,看着小厮问道:“你退下吧,我不到处乱走,就只是在院子里活动。”
“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但凡吩咐小的一声便是。”
“嗯。”宋文禹点了点头,小厮便退出了房间里。
与此同时,沈默金正在丫鬟的引导下,往沈万千的院落方向走。远远瞧见有一小厮从西南角的那个院落里出来,并关好了院门,不禁有些奇怪。
“那地方现如今是住得何人?”沈默金问那小丫鬟道。记忆里,父亲从来不许拿地方有任何人进出,怎么现下却瞧见有小厮从那里出来,着实奇怪。
小丫鬟往小厮西南角看了一眼,没瞧见小厮,只瞧见紧闭的院门,低着头道:“姑娘,奴婢不知道有谁住在这里头。平日里那院子里是没人的。”
“哦,走吧。”沈默金听了丫鬟的回答,只当自己是眼花了,又或者自己瞧见的只是平日进院子里打扫的下人。眼下她心里记挂着的,是父亲会不会松口让她回到沈府里居住。
虽然在杭州,父亲也已经给她置办了宅子,甚至将之前一直伺候着她的下人也拨了过去,可她就像是被软禁了一般,没有父亲的命令,不得踏出杭州一步,甚至还要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沈默金不甘心,她虽生在商贾之家,可是一路走来却是顺风顺水的,又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眼见着沈万千的院落已经到了,沈默金的心里更是生出了几分希望。
她不相信父亲会对自己那么狠心,之前一定是气狠了,才会将她扔在杭州不闻不问。现在她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她不相信他不会心软。
毕竟,从小到大,父亲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狠话。
“父亲在里头躺着,待会儿我陪你进去。”沈默金在外头等了一阵,就见着沈默麟从屋子里走出来,小声对她说道。
沈默金点了点头,张了张嘴想要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索性就闭嘴跟着沈默麟进到了房间里。
二人站在外屋,就隔着一道屏风与沈万千说话。沈默金透过那个屏风上绣着的山水写意图,隐隐约约能够瞧见父亲半靠在床柱上的样子。
“父亲,孩儿把默金带来了。”沈默麟没有向前走,而是站在原地禀报道。
“嗯,你们就坐在外屋里和我说几句话吧。我病没有好全,怕过了病气给你们。”沈万千话音刚落,又咳嗽了几声。
“默金不怕,父亲,默金好久没有瞧过您了。您让默金好好瞧一瞧您,好不好?”沈默金带着哭腔,想要绕过屏风来到沈万千的病榻前,却被沈默麟一把抓住了。
她回过头来,看着沈默麟,对方向她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不要看了,等父亲病好了,再让你好好瞧瞧。”从小疼到大的女儿说出这样感人肺腑的话,沈万千自然也是有些动容的。想起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就好像是做梦一般,他又咳了几声,将堵在嗓子眼里的痰清干净以后才道:“不是让你好生在杭州呆一阵子吗,怎么还是跑过来了。”
“我……”沈默金低下头,说出这些虚伪的话时只觉得羞臊得很。“我听说父亲病了,实在是担心得很,不过来看一眼实在是不安心。”
“现下你瞧见了,我没什么大碍。”沈万千没有戳穿她。“你在金陵再住上一两日,便让你哥哥送你回杭州吧。”
“父亲,女儿不想回杭州。”沈默金急切地喊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又惊觉自己失言。一阵沉默之后,又支支吾吾地道:“女儿想要侍奉在父亲左右,不想独自一人回去享乐。”
听了沈默金的话,沈万千有些想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侍奉就不必了,我生病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而是一个多月以前就缠绵在病榻之上了。而今你过来,我的病也已经好了大半了,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待在金陵城。”
沈默金听了沈万千的话,脸色一白,一股子委屈与愤恨从胸腔里喷薄而出,涌到眼睛里。“父亲……”,她颤抖着嘴唇问道:“为何父亲现下如此厌恶默金。是因为父亲终于找到了那个沈默芸了吗?在父亲心里,默金是不是只是一个替代品?现下父亲真正日思夜想,想要捧在手心里的女儿终于找到了,就不需要我这个替代品了,是不是?”
“你又在胡说什么。”沈默麟皱着眉头,生怕沈默金这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语会让沈万千的情绪激动起来,导致病情加重。“你忘记你之前跟我承诺过了的吗?你说你是来探病的,不要惹父亲生病。”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沈默金甩开了沈默麟的手,不服气地瞧着自己的孪生哥哥。“你们一个两个地,一见到我就急着让我离开金陵城。为什么?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为什么要离开?”
“问得好。这个问题,你完全可以自己回答的上来,不是吗?”沈万千冷冷应道,噎得沈默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默金,当初你要和那书生私定终身的时候,父亲和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沈万千的质问,让沈默金的身子晃了晃。沈默麟轻轻蹙眉,一手扶住了她。见女儿不答话,沈万千也不想将她逼得太紧,只道:“父亲只道你心里委屈,这才让你在杭州安置,离开扬州那个伤心地。若非你之前实在胡闹,差点将整个沈家都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我也不会下此严令,让你不得踏出杭州一步。默金,自己要为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负责任。以前你在家里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父亲没机会教会你这些,而今你载了大跟头,总要吃一堑长一智了。”
沈默金脸色苍白,话已至此,她也知道自己多说无益。纵然是有再多的不甘心,自己也只能被沈家人押送回杭州了。沈默金死咬着下嘴唇,倔强地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眼眶。
沈默麟在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也被她躲开了。
“好了,说了这么多的话,今儿个我也有些累了。默麟,带你妹妹回房间休息吧。”
“是。”沈默麟应了一声,拉着沈默金就要离开。可是沈默金却没有动。
“父亲,刚才我经过西南院子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儿时那院门总是紧闭,不曾有人进出,可是从它的外观上来看,却并未有破败。父亲一定经常找人修缮维护吧?”
沈万千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一想到这几日宋文禹与阿金正好住在那院子里,不觉心里一紧。
“所以呢?”沈万千语气平静地问道,也懒得与沈默金兜圈子。
“您那么珍视那个院子,是因为那是云氏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对吧?”沈默金冷声问道,见沈万千沉默,她冷笑道:“果然如此。说到底,你的心里就只有云氏母女,从来就没有母亲和我!”
“你在胡说什么!”沈默金说的话,让沈默麟都有些生气了。“好好说话,怎么就牵扯到母亲了?”
“难道不是吗?你忘了当初父亲在宋府里怎么说的?沈家为了入得朱门,才相中了我们的母亲!”沈默金回过头来看向沈默麟,说完这些以后,又透过屏风盯着沈万千诘问道:“若是母亲在天上瞧见您这么对我,她能安息吗?”
“沈默金!”沈默麟咬牙切齿地叫出了默金的名字,狰狞的表情吓了她一跳。可她知道,她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若是搬出母亲来都无法动摇父亲的决定,那她就真的只能在杭州呆一辈子了。
“她确实不会安息,”,沈万千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长叹了一口气,在兄妹二人的意料之外,沈万千并没有生气,他的言语里多是疲惫与苍凉。这样的父亲,沈默金从来没有见过,她忽然有些害怕了,“她若是见到我将我们唯一的女儿教成这么一副样子,又怎么会安息?”
沈万千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沈默金。沈默金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可是后头站着的是沈默麟,让她没有地方避让,只能瞪着一双心虚而又害怕的大眼睛,愣愣地瞧着父亲走向自己。
“全是我的错,将你娇惯成这样。全是我的错啊……”沈万千痛心疾首道。忽然,他捂住胸口,很是痛苦的样子。沈默金慌了,赶忙伸手要上前去扶,正在这时,沈万千剧烈咳嗽了起来,一口血正好喷在了沈默金的脸上,让她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
宋文禹正在院子里看书,忽然有人从后头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他微微一笑,也没有往后看,视线都没有从书本上挪开。
阿金见他这样,兴趣缺缺,绕到他身前来问道:“你怎么都没有被吓到的。”
“若是要取我性命,刚才我就已经没命了。”宋文禹瞧着她泄气的样子,故意逗弄了几句。“哪里还轮得上我在这里长篇大论?”
阿金撇了撇嘴道:“下次要吓到你,看样子需要亮出兵刃来。”
宋文禹摇了摇头道:“你用过的兵器,我都记得的。这招也不好使。”
“你……”阿金觉得,这个人真是生来克自己的,刚要再和他斗几句嘴,院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阿金嗔怪地看了宋文禹一眼,这才前去开门,就见着沈默麟一脸慌张地站在门口。“大姐,您快去看看,父亲不行了。”
阿金愣了一下,下一秒便跟着沈默麟一道奔向沈万千的房间。
一路上,她脚步虚浮,对于沈万千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生身父亲,她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怨恨自然有,可若说是恨之入骨,倒也不见得。她怨他,并非是因为她抛弃了自己,而是因为他为了沈家而放弃了自己的母亲。
阿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问过自己的身世,梁祈安和黛月也没有怎么提过。他们二人将她视如己出,让她有了一个完整的童年。
但是不知自己的生身父亲姓甚名谁,到底还是一个遗憾。而今眼看着她与沈万千之间的关系有所转圜,在这个节骨眼上,沈万千的性命却危在旦夕?90看看90kankan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