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枝一五一十道:“肃王品行不端,劣迹斑斑,整整被罚了三十大板,即日起圈禁王府闭门思过,以儆效尤。王淑妃也被牵连,俸禄减半,似乎听说是念在往昔情分,再加上王淑妃腹中龙胎的缘故,陛下并未重罚她。” “对了,东宫那里可有什么动静?”江窈想起回宫时江煊被光熙帝抓个正着的一幕,滑稽又可悲。 “没有。”连枝摇了摇头。 江窈想,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江煊能够逃过一劫,只怕还要去多谢大皇兄。 事实证明,江窈的结论言之过早。 翌日,赵嬷嬷亲自来了一趟凤仪宫,请她去永和宫觐见。 江窈自以为十分乖巧的“嗯”了一声,“我这便随嬷嬷过去。” 赵嬷嬷脸上的褶皱一动,吊梢的眼皮看人:“殿下可否将老奴的腰牌物归原主?” 江窈这才想起来腰牌这档子事,她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回去取出交给赵嬷嬷,既然赵嬷嬷知晓,那么许皇后定然也知晓。连枝受她耳濡目染可以帮她一起瞒许皇后,可赵嬷嬷不一样,用饭圈的话来说,赵嬷嬷属于许皇后的死忠粉无疑了。 赵嬷嬷揣回腰牌,脚下纹丝不动。 “殿下,即便您会有怨言,老奴有些话也不得不说,皇后娘娘满心满眼都是为了殿下着想,且不论吃穿用度,凡是您上心的,皇后娘娘同样也会留心。” 江窈其实真的挺想回她一句,既然不当讲就不要讲了。 赵嬷嬷依旧板着张脸,“就拿殿下宫里焚的藏香来说吧,殿下前阵子开口一句话说撤了苏合香,闻着腻味,皇后娘娘便别出心裁给殿下寻来藏香。殿下现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也该体谅皇后娘娘一些。” “赵嬷嬷的话我不光今日铭记在心,往后也必不敢忘。”江窈抿了抿唇,“更何况,赵嬷嬷素来行事稳妥,对母后更是唯首是瞻,若非母后的授意,你也犯不上同我说这些。” 江窈穿过来到现在从不主动招惹是非,但这不代表她是个人善可欺的包子性格,别人敬她一尺,她还别人一丈。 “老奴僭越,一时失言,望公主恕罪。”赵嬷嬷瑟缩着唇,怪不得许皇后时常念叨公主是个小机灵鬼,她算是见到真章。 的确,许皇后慈母的形象扮得久了难免拉不下脸,公主她成日里吃喝玩乐,好繁华,好鲜衣,好烟火,好美婢,整个一未经人事的女儿版纨绔。 所以许皇后一边溺爱江窈的同时,一边忍不住私底下和赵嬷嬷吐露苦水,她需要一个人□□脸来配她的白脸,但她不希望□□脸的这个人是光熙帝。 许皇后和王淑妃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是穷途匕首,光熙帝若是冷落江窈,落入旁人眼里却会大做文章。 江窈刚进永和宫便听见光熙帝坐在上首,正和一旁的许皇后说体己话。 帝王的心可真是捉摸不透啊,好像他们心里永远都有杆自己掌控的秤,该往左偏则向左,该往右偏则向右。 她挑起珠帘进殿,欠身行礼。 出乎意料的是,光熙帝和许皇后都没有准她落座的意思。 她只好挺着背脊,开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模式。 毕竟她也怕长此以往,被封建思想荼毒。老话怎么说来着,初心不变。 “窈窈,你可记住了没有?”许皇后藏在袖口里的手紧攥着帕子,她故意拔高几分声音,江窈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十有八九在走神。 江窈:“……”记什么啊,她总不能每次觐见随身带个小本速记吧。 “母后教诲的是。”江窈一脸诚恳,暗自感叹一句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光熙帝甚是欣慰的看着她:“你这样通情达理,朕便放心了。”他揭开茶盖喝一口茶,“本来以为要费许多口舌,郑太后整日把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在嘴边,不过是谬论罢了。” 江窈听得一头雾水,于是她小心翼翼的望了一眼许皇后。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窈窈向来很通情达理,陛下既已替你仔细打点过,本宫也放心,明儿你可务必不许迟到,好生去国子监读书吧。”许皇后显然接收到她求救的眼神。 江窈很是不服气,她好歹也是个语数外物理化全面发展的新时代文艺青年,怎么到他们嘴里倒成了个傻不拉几的大文盲似的。 她只是毛笔字难看了点,不会写书面用语,没有诗情画意而已。 江窈去国子监前,以为自己即将开启枯燥无聊的学院之旅。 等到她真正去了国子监后,她才发现,国子监似乎成了她公主生涯里的第一道分水岭。 她作为一个公主,联姻是不可能联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联姻的。 想参政又不敢,国子监就像她的公主府。 里面到处都是白面小生,大邺的未来栋梁,还会溜须拍马,一个赛一个说话中听。 她超喜欢待在里面的。 打个比方吧,好比江煊常说的一句“皇姐英明”现在已经演变成了“公主英明”,其中以世子秦正卿为首,当然了,江窈知道秦正卿和江煊打小关系亲近,其中肯定不乏江煊的功劳。 江煊除却每日跟着光熙帝上朝,更多时候则有东宫专门设立的太傅负责授业。 总之,江窈在国子监的日子,逍遥又快活。 司业和主簿都对她平日里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但如此,还时常照拂于她。 她除了头两日挑灯夜战,帮连枝磨墨,交了一份功课上去,之后都没有再交过。 说老实话,江窈还是生平头一回体验不学无术的女学生人设。 努力很辛苦,但偷懒真的好舒服。 不知不觉到月底霜降这一天,江窈的画作正被众人传阅,无一不在捂着脸憋笑,更有甚者噗嗤一声笑出声,两鬓斑白的司业捧着书站在讲坛上之乎者也。 其实江窈只是画了一副司业的素质三连表情包,吹胡子瞪眼,寥寥几笔,生动形象,与其说是简笔画,不如说是卡通画,她还琢磨着待会找块朱墨来上个色呢。 结果由于秦正卿笑声太过爽朗,事情败露,司业大发雷霆,遂大手一挥,把江窈赶到檐下罚站去了。 凡是进了国子监的学子,都得按照里头的规矩来,没有人会惯着公侯世族大少爷的脾气,江窈已经算是开了先例。相比较司业拿出戒尺打手心的惩罚,江窈这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连枝体贴的给江窈裹上斗篷,俏生生一张脸埋在镶绒边的帽沿里,鬓边的珠花亭亭玉立。江窈捡起根树枝,默默在地上鬼画符。 国子监是四牌楼的建筑设计,她隐约听到墙根边有书童聚一起议论纷纷—— “广阳王的案子尘埃落定,三日后正午时分在宣武门外的菜市口斩首示众。” “听说老王妃带着广阳郡主跋山涉水,马车今儿一大清早进了长安城。” “陛下法外施仁,没有株连九族都算是轻的,这事儿啊,已是板上钉钉了。” 苦了老王妃袁氏,一大把年纪,衣衫轻薄,都没来得及更衣便站在寿合宫外头求见郑太后,等到晌午郑太后都闭门不出,摆明了给她吃闭门羹。 江镜莞身上的装束素净,鬓边钗一支银簪,眼角眉梢尽是倦容,丝毫没有半点以往广阳郡主回长安城时的风光。 袁氏走投无路,只好带着江镜莞去了永和宫,美名其曰给皇后娘娘请安。 许皇后只要她们母女二人等了半个时辰便召见了进来,抬眼一瞬间泛起恻隐之心,不由得感慨,郑太后闭门不见的决定实在明智之极。 一旦牵扯到前朝动荡,无论是郑太后,还是许皇后,对此都很无可奈何。 要知道,这世道,哪有什么非黑即白的人,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寇。 江镜莞如今双十年华,容貌却不减当年,婉约秀气,一如她的性情。只可惜,长安城中万花迷人眼,从来不缺美貌的女子,个中翘楚者,更是少之又少。 袁氏和许皇后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她倒也聪明,顾左右而言其他,对于来意却只字不提。 许皇后打量了她母女二人一番:“我这里有一条法子,不过是个下下策。” 袁氏一阵哽咽,几乎快感激涕零:“皇后娘娘但说无妨。” 许皇后开门见山道:“广阳郡主三年前究竟为的什么推拒了郑侯爷的婚事,旁人不知,你这个做娘亲的难道也不知晓么?” 江镜莞年长郑岱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可惜到头来也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郑太后十分看重自己这个内侄子郑岱,许皇后却不这样想,以前对江镜莞穷追不舍的郑岱转而移情别恋,未免太不靠谱。 好在郑太后多少没有一时糊涂,一个娘家的侄子,一个自家的孙女,孰轻孰重还是分的清,提携郑岱归一码事,其余的又是另外一码事。 “真正儿是造了孽,郡主平生头一回七魂丢了八窍,任谁劝都劝不动,娘娘又何必再勾起她的伤心往事。”袁氏揉着帕子,愈发愁云满面。 江镜莞从始至终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那便是了,你与其来求本宫开恩,不如去通一通谢相的路子。” 许皇后这话的意思,表面上在给袁氏出主意,实际上在下逐客令,“现如今批命笔握在主审官谢相身上,广阳王的生死还不是全在他的一念之间?王妃莫要忘了,广阳王被联名弹劾背后的主使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