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翠被若荷扶了回到西院厨房,邢大娘见她那面如土灰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着人煎了陈皮水又放了一撮盐巴,给点翠灌了下去。扶去了个小塌上歇息,半晌邢大娘又端了熬得稠筹的小黄米粥,一勺一勺喂她吃下。
邢大娘身宽脸黑,额间生了个大痦子,说话声音洪亮,不说话儿时候尤为吓人,此刻她却温声细语与点翠身边喂粥。
这一切,只看得那些个灶上的丫鬟婆子惊掉了下巴。再看向点翠时,目光里有艳羡,亦有嫉妒不服气。
这乡下来的小丫鬟究竟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手勤那么点,嘴甜那么点吗,竟由得府里一等婆子邢大娘对她这般好。她们不知道的这邢大娘早前也是从乡下来的苦出身,什么苦什么罪没受过,又什么奸邪什么小心眼子的没见过,她们那些入不得流的小心思邢大娘早已经看透了。
待点翠稍稍缓了过来,腹中也暖和了,邢大娘这才招呼着大伙儿出去干活了。
此后的日子,点翠专心做一些她前世里见过尝过的一些点心,西院儿的少爷们吃的倒也欢喜,空了也不忘偷偷琢磨着那点子学来的制簪手艺。又受邢大娘的看顾,旁人就是心里不高兴,却也不敢面儿上表现出来。
直到一日邢大娘老家中来信儿说老母亲病重,她急着跟夫人与二少爷告了个假,又在夫人那里支取了一年的工钱,便匆匆背上包袱回了乡下去。
邢大娘一走,西院儿的小厨房便缺个临时的管事,二少爷便闲闲的指了个婆子暂时管着。这个婆子夫家姓李,大伙都管她叫李婆子,她来西院厨房的时日不比邢大娘晚,尚算老实,只是这般老实人做管事儿,终归难为。
厨房院儿里的那口水井边上一侧长满了青苔,人要不留神踩了上去,很有可能便一头栽了井里去,是顶顶的危险。邢大娘在的时候还着人清扫,李婆子一上来大家便谁也不肯再去刮那滑/腻腻的青苔了。
每日早晨,丫鬟婆子们井边打水洗菜、刷碗、杀鸡、宰鱼……大伙都早早的来,聚在那没有青苔的一边儿,唯有点翠来了,便没了地方,丫鬟婆子们谁都不瞧她,都站着自个儿那一亩三分地儿,该杀鸡杀鸡,该宰鱼宰鱼。有的时候点翠早来了,她们也使坏挤来挤去,将她挤到了另一边儿去。
这里面尤以小梅那丫鬟最厉害,旁的不管是使坏的,还是跟着看热闹的,都跟在小梅后面,就想看看这点翠若是哪天赌气跑了,这事儿谁也不会与邢大娘说起。
可这小翠硬是不恼,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只是话少了很多,也不会去舔着脸讨好别的,只埋头干活,只有在若荷菡萏这俩丫鬟来时与她们轻声笑语几句,雨柔有时候也来看她,恰好碰上小梅不讲理便使劲呵斥两句,扬言要告了二少爷去,却被点翠给阻了。
这日清晨,丫鬟婆子们又去井边洗菜,却见另一边那厚厚的青苔已然不见了,干干净净的,上面还撒了一层薄薄的石灰面儿,再看井的四边,几只小巧的竹凳子静静的摆在那里。
这时有个丫鬟轻轻道昨夜里她出来上茅房,见点翠拿着瓦刀在月亮底下刮青苔,想来这石灰面儿与这几把竹凳子也是她放的了。
小梅嗤笑一声,作什么好人,便自去打水洗碗去了。凳子也不惜的坐,只蹲在那里。
“你们要是不坐,我便坐了,”一个年纪大的婆子道:“年纪大了,腰腿不好,有个凳子倒正好坐着,这凳子做的小巧,半点不耽误洗菜刷碗。”
见她坐了,几个犹犹豫豫的丫鬟婆子,也磨磨蹭蹭的坐了上来,道声却是不耽误。
这会儿,点翠也来了,手中端着一个木盆,胳膊夹了个小的空酱坛子,盆中是一条斤半沉的鱼,一矮嘴儿壶黄酒,一把菜刀、一片小砧板,另外一包包的油纸包了的似是香料。
众人看着点翠来了,特别是那几个安然坐在小竹凳子上的,脸都红了,这下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点翠却似没有看到她们一般,自顾的去那边撒了石灰的井边,打了水,开始洗鱼。
鱼洗净后,刮了鳞片,放在砧板上切碎了,浇上半壶酒和匀拌了入酱坛子,点翠开始打开那一包包的香料,炒过的盐、花椒茴香干姜,神曲还有红曲,一一放入坛中,最后在倒上剩下的半壶酒,这才封了坛子口。
丫鬟婆子早已停下了手,瞅着她,先前那个年纪大的婆子不禁问道:“点翠姑娘这是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鱼酱,”点翠笑道,又打了水,在边上净手。
“点翠你还会做鱼酱?”一坐在凳子上的圆脸胖丫鬟也笑道:“倒是不知味道,前几日做的那酥饼方味道就顶顶的好。”
点翠道:“十日后便好了,到时候大伙一道儿尝尝。”
胖丫鬟嗜吃,听着便甜甜的应了,应了后又觉得不好意思,自己坐了人家的凳子,吃了人家的点心,还跟着一起排挤人家,便一下子脸红了,脸红过后,不禁将气撒到边上的小梅身上,狠狠的瞪她一眼不说,还冷哼了一声。
“听闻点翠姑娘还会制簪子,那雨柔姑娘头上戴的便就是你制得,可真?”那年纪大的婆子又笑问道。
点翠立即摆手道:“可当不起,只是会些三脚猫的功夫,雨柔姐姐的簪子却是我给修过,当可真不是我做的。”
“嘁,”边上受了冷落的小梅嗤笑一声,道:“人家只给那有头有脸的人物制簪,哪里会搭理你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好吧haz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