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仿佛永远也射不完一般。 谢眸听到屠昀司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圈着她的手臂也越发沉重。她明白再这样下去两个人必然都要死。 屠昀司显然比她更深谋远虑,就在谢眸才恍惚晃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屠昀司突然轻叱一声,凌然的剑急急甩出几道虹光,脚下一点,身子携着谢眸飞出去一丈远。 他就这样边用轻功飞出一段距离,边挡着箭,体力消耗更大,渐渐手中的剑光也越来越迟。 就在又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小腿时,谢眸终于忍不住了,她轻缓的声音在周遭冷器声中凸显的格外温柔:“你放下我,自己走吧。” 她从没想过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经历过死亡又重生的她比任何人都更珍惜生命。能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因为脱口而出。 她没过脑子的话感动了屠昀司,屠昀司紧闭双唇,虽然没有回话,谢眸却看到了他眼中似有亮光在闪动。 不知这句话刺激了他哪根神经,这一次他将手里的剑飞出在身侧划了一个弧,剑竟然随着他们移动并在附近转了数圈,就好像无形中有双手在操控一般。剑的飞行全由内息调配,屠昀司随后又将气息都提在脚上飞出好几丈,就这么飞出了箭阵。 那把剑失去了控制,在他们生后“锵”的一声落了地。 谢眸回头望去,嘴里喃喃:“剑……”屠昀司已抱着她再次掠起,几个起落飞出了台子外。 “反正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丢了就丢了。” 谢尔原本是侧在陆海生一旁帮着他挡着飞来的羽箭的,猛一抬头,谢眸竟然不见了! “啊啊啊啊!” 谢尔就好像打了鸡血一般突然暴怒,手里的双剑转了数圈,生生截断无数羽箭。 战秋狂豁然瞪了瞪双眼,心里嘀咕:果然啊,发了怒的女人真恐怖。 “苍然堂的这群王八蛋!!”谢尔脚下一提,竟然挥着双剑迎着箭矢掠身飞上了房顶。 战秋狂还在大惊中,身旁响起了个熟悉的声音:“年轻人,老夫来助你一臂之力。” 邱生灭不知何时从腰里抽了把软剑出来,“唰唰”两下舞出疾速的剑花。他早看出战秋狂胳膊上有伤,又有心结交这个朋友,此刻便甩出剑竭力相助。 柳饮雪见谢尔上了房,他也飞起身子掠了上去,黑锋剑出鞘,见血封喉。 房顶上放箭的人忽然发觉身边多了两个敌人,架起了弓平行射去,谢尔脚尖轻提飞身而过,箭便射在了他们自己人身上。 柳饮雪与谢尔就此在房顶上扰乱了弓.弩手的布局,二人的身子在空中相交而过,几个起落,脚边又多了几具尸体。 下面的人由此压力渐去,战秋狂才得以有空向邱生灭道谢。 邱生灭笑道:“客气话倒是不用了,我只想知道你师承何处?” 战秋狂微微一愣,秋楚刀在手中划了一个圈,两支羽箭戛然而落。 “我师父姓战。” 他很含蓄的说完,邱生灭开始并没有多大反应,而后猛然大惊道:“战?难道是……”他斟酌了半天方才把那三个字说出口“战无遇?” 战秋狂微笑:“正是家师。” 屠昀司轻巧的点过一片绿叶,携着谢眸在一处花园里停下。 谢眸紧张的四下张望,见他不慌不忙的把一支箭从小腿处拔了下来,又利落的点了两处穴道。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他连气都没抽。 但还是有血从他的伤口里涌了出来。 谢眸不知四周是不是也埋伏了人,只能用最低的声音说道:“咱们快找个地方,你的伤口需要止血。” 屠昀司摇了摇头,拖着半瘸的长腿,朝着花园内一座假山后走去。 谢眸虽不知他用意在何处,但看着一地滴落的鲜血,不禁在心里骂道:这傻帽,不止血等着别人循着血迹找来吗? 还没骂完,却听一声轰响,这个动静就像在悄无声息的花园里投下了一颗原子.弹。 谢眸摸了摸还没落地的心口,屠昀司露出半个头对她招了招手。 “咱们还是……” 屠昀司冷声打断她:“眸儿。” 好吧,这年头行走江湖谁武力值高谁说的算。 谢眸随他站于假山后,倒吸了口凉气,原本浑然一成的山体被屠昀司以外力破开了一个大洞。 谢眸蹙眉:“你这样做,是生怕别人找不到咱们吗?” 屠昀司不解释,朝她伸了伸手。 谢眸歪头不解。 他再次没有解释,拉起她的手就往里走。走了一段距离,山体内竟然有一扇门。 那门造的矮小,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材料,说铜不像铜,说铁不是铁。门角边有一处锁。 屠昀司从怀里摸出了把精致的小钥匙,轻轻插入了门锁。那门竟然无声而开,迎面袭来一股冷锈的味道。 门的大小只容得一个成年人蹲着身子进入,屠昀司弯了腰先低身踏了进去。这一次谢眸没有质疑,她紧随其后。 门在她身后又无声的关上了。 屠昀司摸出火折子,在黑暗中重新牵起了她的手。 此地是苍然堂,屠昀司为何会对别人的地盘如此了如指掌?甚至还有密门的钥匙。 谢眸突然又想到假山破坏的痕迹明显,苍然堂的人想找到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 仿佛察觉谢眸会有这种想法,屠昀司径直解释道:“那门是用百年炼制成的,火熔不开,内力震不碎。” 谢眸想到角落里的那个锁孔,提醒道:“可以用钥匙打开。” “钥匙只有我身上这唯一的一把。” “他们可以找开锁匠去配呀。” 屠昀司低沉道:“配的材料不对也打不开,钥匙必须也得是百年炼才能打开,若想配一把这样的钥匙没个一年半载是配不出来的。” 怪不得他这么有把握的样子,刚才真是白操心了。 屠昀司又道:“你想着要你姐姐来救你吗?” 谢眸微一挑眉:他用的是“救”这个字,这就很微妙了。 他从三年前销声匿迹后便行踪诡异,这之后杀了辛明明。再之后他勾结楼心月,朝廷多少人在捉拿他,他都隐忍不发。此人行事诡谲。来到苍然堂一是为报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她。 谢眸还在思索,屠昀司再次开口:“你就这么怕我?” 谢眸怔了怔,他的话还没说完:“你不是原本以为我要杀你吗?” 这一次谢眸话接的飞快:“谁说的?” “刚来的时候你跟水酒儿说的。” 谢眸大惊,那么小的声音都被他听到了。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她想到战秋狂评价屠昀司:即使不坏,也不是正常人。她便打定主意绝不能掉以轻心。 谢眸道:“就是由于这个原因你才对我用‘救’这个字的吗?” 屠昀司从壁墙上摸到了个火把,大概是由于年头太久受潮的缘故,点了半天只点燃了零星的火苗。 有点火苗也比火折子强,谢眸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眼前的路也就清晰了起来。 脚下是层层向下的台阶。 谢眸身子紧紧贴在石壁上,屠昀司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 种种混乱的情绪逐渐散去,此刻在寂静的地下,谢眸的感官才再一次灵敏的启动开来。 屠昀司的手很冷。 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屠昀司稍怔了怔,下一刻他的手中竟有一股暖流向她的手心涌来。 谢眸明白他这是调动了内力。 想到他身上还带着各种伤,谢眸心有不忍,想要婉转拒绝他的好意,还在心里措词,屠昀司已经拉着她往台阶下走,边走还边说道:“我不确定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毕竟已经过去了三年。”顿了顿他又道:“可方才我拉你走的时候你并没有阻止我。” 漫天都是射来的乱箭,她要是阻止,小命早就没了。 见谢眸不说话,屠昀司也不再多言,手中火把的那一丁点亮光贴心的照在她的脚下。 她不确定屠昀司跟她之前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也不清楚两人之前是否有什么默契,她根本不敢贸然开口,即使心里有一万个疑问也只能揣着糊涂装明白。偏偏屠昀司是个比她话还少心思却更深沉的人,与这样的人对话,只能是一点一滴的从话里套话。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后台阶不见了,前面是细窄的甬道,隐约有风声从里面传来。谢眸眼睛向石壁上扫了扫,并无异常,她不禁还是问出一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 “咱们要去哪儿?” 屠昀司身子未动,哑声道:“出去。” 这不是废话么! 就在谢眸深觉无法与他正常沟通时,他却又主动说道:“往前走,里面应该有药可以止血。” 他这么说只会让谢眸更加好奇,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地下洞穴的? 难不成他是辛苍的私生子? 就在这时,屠昀司的身子突然不稳的晃动了一下,火把就着这阵晃动无声无息的熄灭了。 四周一片漆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而且奇静,谢眸清楚的听到屠昀司的气息愈发粗重。她就算再淡定,此刻也忍不住了,手心紧了紧攥住的大手,急声问他:“你没事吧?” 屠昀司努力深呼吸了几口气,压抑住了声音的不稳,嗓音便愈发的轻飘了:“没什么……被碎冰断魂掌打中的地方……有些疼。” 碎冰断魂掌可生生撕破人身,他内息深厚才接下了那一掌,若是别人恐怕此刻早就在阎王那里喝茶了。 谢眸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胳膊,因为看不见,手便在黑暗中擦过了他的腰身,这一擦不要紧,手里立刻湿润一片。 逼仄的甬道中压缩着空气的密度,她立刻就闻到了血腥味。 身在从未处过的环境中,唯一知晓这其中秘密的人只有屠昀司,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也别想好过。 谢眸紧了紧眉头,柔声问道:“你还能走吗?不然你告诉我止血药在何处,我去帮你找来?” 屠昀司不说话,谢眸伸出手在黑暗里摸了摸,又想到没有亮光是万万不行的,便回过头来又说道:“火折子给我,我去……”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屠昀司一把拉了过去,紧紧抱在了怀里。 她的手立刻触到了更多温热的潮湿,来不及去想这个拥抱意味着什么,她一心只顾着二人能安然脱险,立刻又催促他:“我不走怎么帮你止血?你放心我会回来的。” 谢眸是个一根筋的人,她心里有一件事情的时候,其他任何事都能自动被她忽略。 屠昀司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肩膀,这个动作惊起她心内一片柔软。她就这样安静了下来,由着他不动的抱着。 “眸儿。” 他的声音在暗长的甬道里极不真实。 谢眸突然极其疲倦,就好像赶了八百里路一样。她缓缓闭上了双眼,竟然有一种身在前世的错觉。 屠昀司的声音淡淡的,却让她震惊。 “我很想你,三年一直都很想。他们说你死了,我便立誓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要杀了辛明明为你报仇。可我错了,以我的武功要想胜过他的碎冰断魂掌,简直是做梦…… “想要胜过他唯有一个办法,就是学练‘孤煞’。为了你,眸儿,我什么都能承受……好在你还活着,让我有机会再找到你……” 谢眸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别说了,等找到药以后你再一件件的慢慢说给我听。” 他苦笑了一声:“你怕我会死吗?”还未及听到她的回答,他立刻又道:“我忘了,三年前你就是很怕的,不然也不会替我挡住那一剑。” 黑暗中,谢眸猛地瞪圆了双眼,竟是漆黑中唯一的两点亮光。 谢眸竟然是为了救屠昀司才丧命的? 她又觉得哪里不对。 害她的人是辛明明,他为何不用碎冰掌反而用的是剑? 才浮起的心一下又沉了下去。她怎么就能判定屠昀司此时的话就是真的而不是哄她的? 此刻想知道真相的心情比其他什么都更强烈。她不能看着真相就在眼前却不去争取抓住它。 谢眸敛了敛心神,沉声道:“三年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海生说在我身上找了铩羽门的暗器,这才怀疑是你害的我。如果我还能记得当时的经过,也不会让你白白背负这委屈,被冤枉了整整三年,使得你被全武林的人误会,人人皆以为是你杀害了谢姑娘的妹妹……” 屠昀司微点了点头:“我猜你也是忘记了,并没有怪过你。” “你愿意把当年事情的经过再讲一遍给我听吗?” 这句话说出口,谢眸又撇了撇嘴,急忙改口:“不对,现在当务之急要找止血药!你的情况不好,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她匆忙从他怀里钻了出来,他却一把按住她的双臂,急切且热烈的问:“你还是很关心我,对不对?” 谢眸不禁腹诽:这不是废话么?眼下咱俩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微微醒过神来,谢眸惊了:屠昀司好像从没这么激动过。 自打他出现就一直顶着一张冷面阎王的脸,说话从来都是冰冷冷的,看他一眼整个人就好像掉进了冰窟。 可方才他那句话里,带着期待带着温暖,陌生的让人如此惊恐。 谢眸脑子还没转完弯,整个人被他一带,她的唇就被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