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元年,五月十五。 京城暑气逼人,即使入夜,仍然一丝风都没有。 池延坐在床上,脸红彤彤的,不知是太热,还是酒气熏的。 他看着面前自顾自喝茶的叶慈,气鼓鼓道:“皇后,给朕也倒一杯。” 叶慈似乎这才想起旁边还坐着皇帝,她慢条斯理地喝完盏中的茶,就用那茶盏给池延倒了大半盏。 池延觉得今天的茶水格外好喝,喝完意犹未尽地舔舔唇,紧接着打个哈欠,“朕好困,想睡了。” 叶慈叫人进来准备好热水和沐浴要用的东西,便让他们下去。她把要换的寝衣往池延手里一塞,“陛下先请。” 她从未亲自服侍过池延沐浴,池延也从未要求过。谁知今日池延抱着衣服迟疑起来,“朕头晕,皇后帮朕沐浴吧。” 叶慈撇了撇嘴,“臣妾也头晕,”她站起来,“还是请宫人们进来服侍您吧。” “不要……” 衣袖被男人拉住,叶慈皱眉看着他,皮肤莹然如玉、在烛火下一丝瑕疵都没有。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格外勾人,嘴角天生上翘,仿佛随时带着笑意。 怪不得朝臣们一点都不怕他,长成这样,哪里有一点天子威仪。 加之今天喝了酒,俊脸微红、眼神迷离。笑起来带了分傻气。 叶慈简直没眼看,她轻轻巧巧甩开他的手,面色不自觉冷下来。 池延的理智在她的眼神下慢慢回笼,不情不愿去了屏风后。 叶慈听着屏风后传来哗哗水声,松了口气,坐到妆台前,卸下满头珠翠。 太后今天叫帝后二人去寿康宫赏花,顺便尝尝新酿的梅子酒。叶慈是千杯不醉的量,几杯梅子酒对于她而言就跟喝糖水似的,倒是池延,酒量一点都没长进,逢年过节大宴群臣他估计都是以茶代酒、蒙混过关的罢。 脚步声打断了叶慈的思绪,她回头,池延穿着白色中衣,脚踩软便鞋,摇摇晃晃走过来。 叶慈叹气,起来把他扶着躺到床上。“让人熬一碗醒酒汤来吧。” 池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觉一缕似有似无的暗香萦绕在鼻尖,好像是她衣襟上的味道。他像是受了蛊惑一样,伸手拉住她的衣襟,把人往下面一带。 唇瓣滑过滑腻的脖颈,池延忍不住吸了口气,确定了那丝暗香的来源。 叶慈:“……”她迅速撑起身,退了两步,下意识擦了擦刚才被碰触的地方。 池延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几分嫌弃,莫名委屈,一骨碌爬起来,指着叶慈:“你你你……你竟然嫌弃朕!” 叶慈把他的手按下去,“别闹。”酒量不咋地,喝醉了的烦人劲儿倒是比军营里那些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没耐心哄他,准备叫人进来,刚转身,就又被大力一拉,毫无防备地跌入他的怀抱。 池延没站稳,倒在床上,顺势翻身,把她压到身下。 “阿慈姐姐,不要走。” 作为阁老府唯一的千金、定南王的外孙女、先帝爷亲封的舞阳郡主,从小到大,大家见她或是恭恭敬敬称一声“郡主”,或是讨好的称一声“叶姑娘。”入宫后又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也只有一人,从小就没心没肺地喊她“阿慈姐姐。” 叶慈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她也只比他大了一岁而已,只是她从小跟着母亲学了点功夫,筋骨拔开了,个头比别家姑娘都窜得快。而他——十岁前都是往横里长,矮胖矮胖,像个团子。脑袋笨性子软,整天被欺负。 叶慈最见不得人受欺负,经常替他出头。池延那几个兄弟,当年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池延收到了熟悉的白眼,轻笑出声。低头去吻她的眼角。 “陛下!” “嗯?” 池延这回完全没有被她的语气震慑到,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陛下可还记得大婚那晚您说的话。”叶慈有点焦躁,要换作别人,她早一个手刀过去,简单粗暴解决问题。但面前的人是九五之尊,是她的夫君,她虽然一直狗胆包天,却也不敢跟皇上动手。情急之下,她只好抬出大婚当夜他对她说的话。 他们的婚事,是先帝爷的旨意。大婚当晚,池延割破手指把血滴在床上。 “朕不强迫皇后,也请皇后明白朕的一片苦心。” 叶慈不知道他是什么苦心,倒是听说他对别人有心,只是那人已嫁作他人妇。 叶慈也不在乎这些,反正她是无心的。至此之后,二人就再没提过那档子事儿,小半年来,他偶尔来凤仪宫,给别人做做样子。 池延当真歪头想了想,半晌才说:“不记得……” 叶慈:“……”想要揍他的冲动就要压制不住了! “嗯……阿慈姐姐,你好香……”池延埋头在她颈间嗅闻。 叶慈推他的脑袋,这人属狗的吗?“你再闹,我就告诉师父了。” 池延小时候跟两个兄长一起读书,师父是当时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如今的阁老之一霍颐。 霍颐脾气暴躁,池延脑袋笨功课差,整天被他骂的哭唧唧的。 他既然拿出十年前的称呼膈应她,那么她就抬出他十年前最怕的人对付他。 “师父?”池延重复了一遍才想起来叶慈说的是谁,“没事,霍颐管不了我们,我……朕现在是皇帝了,朕不怕他。” 众所周知,当今圣上对几位阁老可谓言听计从。叶慈不确定,池延这是酒后吐真言还是酒后说大话,她于是接着话头问了句,“那陛下怕谁?” “怕你,”池延毫不犹豫地回答,修长的手指从下巴一点点往上,按住了她的唇。 叶慈因他的答案微怔,池延却猛地低头,吻了上去。 唇齿间有梅子酒的清香,池延像是又醉了一回,还没来得及深入就失去了意识。 叶慈最后一个念头是把身上的人踢开,只是还没来得及抬腿,就陷入了黑甜乡。 殿外,闪电划破夜空,雷声隆隆,大雨侵盆而下,给闷热的夏夜送来了清凉。 叶慈是被冻醒的,看看更漏,方才寅时初刻,还能再睡一会儿。她拉拉被子,翻了个身。 一侧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十八九岁姑娘的脸。 她自己的脸。 她强压住到嘴边的惊呼,但是身体还是不自觉抖了一下。她伸出手,皮肤白皙、骨节修长。就是这双手,昨天晚上拉过她的袖子,抱过她的腰,按住她的唇…… 叶慈的动静,吵醒了身旁熟睡的人。 面前的她自己睁开眼睛,杏眼里带了几分朦胧睡意,过了片刻突然睁大。 “啊!” 殿外守夜的大太监程宝忽听殿内传来皇后的尖叫。皇后娘娘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一向沉稳,能让她尖叫的,肯定不是小事。 他忙走到内殿门口,“陛下,娘娘。” 叶慈一手捂住身边人的嘴,对外面说道:“没事,朕不小心压到了皇后的头发,你先下去。” 程宝嘴上应了是,脚步却没动。 只听皇上放柔了声音,“让朕看看,疼不疼?” “别……” 程宝这才松口气,轻手轻脚退出去。说什么压着头发,娘娘哪里是这么娇弱的人。 殿内红烛燃到现在,年轻人就是不知道节制,也幸亏皇后娘娘学过功夫,身体好,要是一般的娇弱姑娘,哪儿经得起。 殿内,池延听程宝退出去了,才松口气。他摸了摸自己的一头青丝,看叶慈,“怎么会这样?” “臣妾哪里知道,”叶慈有点不适应自己的声音,顿了顿才接着道:“臣妾想到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池延好奇。 叶慈沉吟了片刻,突然凑上去,吻住了她自己微张的樱唇。 池延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却没反抗。昨晚的记忆在脑中闪现,他最后吻了她,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如果再吻一次,可能就换回去了呢。两人都这么想着,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唇分。二人满怀期待地睁眼。 叶慈往后挪了挪,恼羞成怒地抓抓头发,自己怎么会想出这种蠢主意,怕不是被池延传染了。 池延表情怪异,默默地出神。 良久、叶慈先开口,打破一室沉寂,“今日还上早朝吗?” 池延说:“当然要上,”他才登基两年,若不上朝,那些大臣们还不得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好,该起了。”叶慈看看池延,吸了口气说道:“事已至此,我们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说着下床,进了屏风后小解。 片刻后,她面红耳赤地出来。池延见了,明知故问:“你怎么脸红了?” 叶慈瞥他一眼,没说话,敲了敲金磬,程宝和几个宫女鱼贯而入,服侍二人洗漱梳妆。 池延坐在妆台前,婢女帮她梳头,金凤步摇斜斜插在青丝间,垂下几缕流苏,衬得镜中人人比花娇,眉目精致。 池延端详片刻,问一旁穿龙袍的叶慈,“陛下,臣妾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