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本不是做药材生意,但因着夏温言常年都需与药石为伴的缘故,夏家便在青州城内开起了一间药房,那给夏温言看病的肖大夫本是仓州城有名的大夫,是夏哲远花重金请来给夏温言看病的,平日里肖大夫闲不住,便到药房去坐着,久而久之,那夏家药房便就成了夏家医馆。 夏温言平日里所服的药皆是肖大夫亲自开配亲自抓好,再由绿屏拿回来熬煎,便是药房里的所有药材都是夏哲远最信任的管家亲自到各地采购的,保证夏温言病情所需药材绝不会缺的同时也保证着药材的安全。 为着这个体弱多病的儿子,夏家大房夫妇可谓是用尽了心,说是操碎了心也不为过。 谦逊园里有一个小煎药房,就在谦逊园的小厨房隔壁,房里放着些平日里夏温言所需要服食的药材,为免有不相干的人或物进去碰损药材,这药房门上配了一把锁,由负责煎药的绿屏保管钥匙。 绿屏此时就在这小煎药房里给夏温言煎药,月连笙虽说是来给她帮忙,但绿屏早已做惯了这些事情,根本无需人帮忙,若有人帮忙她还只觉不顺手,是以月连笙便只有坐在煎药的炉子前盯着那炉火发呆。 裙裳因为她坐在矮凳上而铺曳在地,她赶紧提起来拂掉沾染在上边的灰,看着手中上好的衣料终还是沾了灰拂不够干净,月连笙目光有些黯淡。 她这般的人果然不适合穿这么好的衣裳,要像夏三小姐和杜小姐那样真正的小姐才适合穿这般好的衣裳。 “少夫人,少夫人?”绿屏瞅着月连笙一直在发呆,不由唤了她一声,月连笙回过神,只听绿屏道,“公子的药由奴婢看着就好,少夫人还是回屋去吧,屋子里暖和些。” 月连笙想也未想便摇了摇头。 她不想回屋去,她觉得她在那儿有些格格不入,夏三小姐是温言的妹妹,杜小姐和温言也很亲近的模样,唯独她像个外人一样。 绿屏许是看出了月连笙心中所想,不由问道:“少夫人不愿意回屋可是因为杜小姐?” 月连笙一惊,耳根骤然发烫,赶紧摇摇头,解释道:“当然……当然不是的!” 绿屏抿嘴一笑,“少夫人可不适合说谎呢。” 月连笙耳根更烫,双颊也跟着红了起来。 “杜小姐是杜知县的千金,因为老爷和杜知县交好,所以杜小姐时常来咱们府上走动。”绿屏给月连笙解释。 月连笙脸红扑扑的,心知绿屏误会了什么,可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转移话题问道:“绿屏你伺候温言伺候了多少年了?” “回少夫人,八年了。”八年,早已足够让她知晓如何做好一个下人,她庆幸她得以伺候公子。 “八年了啊……”月连笙有些感慨,“那温言的身子……一直都这样么?” 绿屏点点头,“冬春两季,公子的身子状况总不能稳定,严重时会像这两日一般昏睡不醒,或是醒着时也动弹不得。” “那夏秋时节外边天气好的时候,他还好吗?会出去走一走吗?”在月连笙的听闻里,她似乎从未听说过关于温言样貌的话,好像谁人都不曾见过他的似的,只口口声声叫他夏家药罐子。 若是他们见过温言的话,定会有人不舍这般来称呼英俊的他的,而他们没有见过他,是因为他身子缘故极少出门走动的原因吧。 月连笙的这个问题让绿屏默了默,而后见她神色颇为沉重地摇了摇头,语气里也带着沉重,“公子上一次出门,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五年前!? 这一瞬间,月连笙觉得好像有人拿了棒槌在她心口狠狠敲了一记,闷闷的疼。 * 月连笙再见到夏温言时,夏茵茵与杜知信都已离开,他正在看书,看得很认真,以致月连笙进屋来他都没有丝毫察觉。 他手里托着一本泛黄的书卷,他仍旧靠坐在床上,肩上披着件厚厚的袄衣,面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 因为身子虚弱,他哪儿都去不了,甚至来下床来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靠坐在床上。 月连笙又想到了绿屏方才说过的话。 五年未走出过这个府邸,甚至极少走出过这个园子,几乎不曾看过外边的人与事,同时每日要与药石为伴,这样的日子,该是怎样的一种日子? 这样的日子,又当如何过? 月连笙无法想象,也根本想象不出来。 许是闻到了熟悉的汤药味,又许是察觉到屋里进来了人,夏温言转过头,便看到了端着药碗杵在床前两步外的地方怔怔盯着他瞧。 夏温言将手中书卷放下,微微一笑,温和地问道:“怎么了?” 月连笙没有回答,只是走上前,将汤药递给他,认真道:“肖大夫叮嘱过了,你醒起来要先喝一碗药,要趁热的时候喝才行。” “好。”夏温言又对她笑了笑,抬起手来将药碗接过。 药碗终不是书卷那般的轻巧之物,以致夏温言用双手来捧着这大半碗汤药时都还晃颤不已,看得出来他捧得很吃力,晃颤的双手仿佛随时都会将碗里的汤药给洒了似的。 月连笙不由抬起手替他托住了药碗,关切地问道:“我喂你喝,好吗?” “抱歉。”夏温言没有逞强,他将手慢慢放下,同时也将眼睑垂下,幽幽道,“我太过无用了。” 如此无用的他,连一碗汤药都捧不住,还信誓旦旦与她说会保护她,可是太可笑了? “才不是!”夏温言的话音才落便听得月连笙道,“温言你不要这么说自己,你只是身子不好而已,才不是无用!” 月连笙道得很急,因为她听不得夏温言这般说自己,因为她觉得他很好,真的很好。 夏温言抬眸,看见的是月连笙的大眼睛里尽是认真。 她是由心地说出这番话,并非安慰,更不是同情。 月连笙此时认真起来的模样有些着急,令她双颊有些绯红,像染了淡淡的胭脂,煞是可爱,让夏温言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粉嫩的脸颊。 他从来没有见过认真起来这般可爱的姑娘。 月连笙捧着汤药的手猛地一抖,险些将着重新熬好的药给洒了。 洒了是小事,要是烫着温言可就是大事了。 所以月连笙赶紧将自己的双手稳住,看着夏温言的目光震惊又羞赧。 “连笙,认识你真好。”夏温言又笑了,温柔得好似将他左眼角下的坠泪痣都勾出了欢愉,“能娶你为妻真好。” 知信说的无错,他喜欢上她了。 虽然他认识她不过短短数日,但他此刻能肯定他对她的感觉是喜欢,而不是因为娶了她而一心想着尽到一个丈夫的职责而已。 有时候,感情便是这般奇妙又微妙的,让人说不清也解释不明,更描摹不了,亦无需理由。 喜欢便是喜欢,又何须非要什么理由不可? 月连笙终是羞红着脸低下了头,同时将药碗往夏温言嘴边凑,“温言你该喝药了。” 心因羞涩而跳得飞快,除了羞涩之外,月连笙还觉得心里有一丝丝的甜,就像喝了甘泉水之后的那种味道。 甜丝丝的。 “连笙,我的鼻子可不会喝药。”夏温言忽然道。 月连笙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将碗凑到了夏温言鼻底,就差没将汤药往他鼻子里惯了,惊得她赶紧将碗移到他嘴边,“我不是故意的。” 这一回,她不敢再低下头,以免又将碗给凑错了地儿。 夏温言低下头,薄唇凑上碗沿,月连笙将碗慢慢倾斜,小心地喂夏温言将大半碗的汤药给喝了干净。 除了昏睡时没有办法之外,夏温言喝药时从不用勺子,不管汤药是否烫嘴。 在他年幼时就已是这般,从前是为了快些喝完快些让身子好起来,后来他才知道不管他喝得多快,他的身子也不会好起来,而那时捧着碗喝药已然成为了习惯。 很多事情,时日久了便会变成习惯,而一件事情一旦变成了习惯,就很难再改了。 “扶我起来到院子里走走可好?”喝罢药后,夏温言对月连笙道。 月连笙下意识要拒绝,因为屋子外边于他来说太寒太寒,可看着夏温言温柔的眼眸,她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我给你拿裘衣来,你等我一等。” “好。” * 屋外的确很冷,但在这样冰寒的天气里,依旧有山茶花三三两两绽放着。 月连笙给夏温言套上了袄衣,还给他披上了裘衣,拉上了兜帽,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地只露出一张脸,令夏温言忍不住笑道:“连笙你将我捂得像一头熊。” “这样你才不会觉得冷。”月连笙道。 夏温言又月连笙搀扶着走到院子里,在一朵开放的山茶花旁停留。 他显然很喜爱山茶花,不然他的院子里也不会栽满这同一种花儿。 “温言,咱们青州城南门外有一片桃林,到了春日的时候那儿的桃花开得好看极了,你有去看过吗?”月连笙忽然问他道。 夏温言默了默,然后摇了摇头,惭愧道:“我只在书上见过桃花。” 哪怕他也知道青州城外有一片漂亮的桃花林,他也从不曾有机会去看过。 “那到时候桃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啊!”月连笙握上了夏温言总是冰凉的手,“还有夏日里城东外的荷花池,粉的白的荷花,也好看极了!我们也一起去看啊。” 如果可能的话。 她的手很温暖,她将他的手握得很牢实。 夏温言出神了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扬着嘴角笑得柔和,“好。” 春日,真的是个美好的时节。 与此同时,夏家的另一处,夏茵茵阴沉着脸,将面前桌上的茶壶茶盏全都扫到了地上。 她显然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