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阿笙?
别开玩笑,双桃什么时候有这个闲工夫了。
于是双桃愤怒反驳:“只是我一向记性好,又恰巧留了神而已,谁专门看你了?”
“原来如此,”阿笙意味深长道,“没想到双桃姐姐记性这么好,那怎么连呈给崔姑母的茶汤里,有龙涎香都不知道?”
平日他们煮的都是清茶,但是为了在出身微末的萧连帅面前,撑出崔府名门望族的面子,那日上的是茶汤,也就是茗粥。
想要煮好茶汤,先需要用玄壁制的石碾研磨茶饼,用簸箕筛出来饱满茶叶颗粒之后,再用烤炉里面的山水细细烹煮。水烧至沸腾的时候,先加入少许的盐巴,再将上面的浮沫细细撇去。
待水再次沸腾起来,舀出一勺茶汤,再根据个人的不同口味加入葱、姜、桂皮,钟鸣鼎食之家为显现自己的富贵,还会往里面加胡椒、麝香,甚至是从海上运过来价值千金的龙涎香。
不巧的是,崔姑母恰巧吃不得这抹香鲸粪便制成的龙涎香,严重的话甚至还会威胁性命,这都该是她们几个身边人铭刻在心中的东西。可是那天,双桃却没告知煮茶的人这个禁忌,还在水煮至三沸之后,直接把这浑浊茶汤端上来。
崔姑母本来就不喜欢这茶汤的怪异味道。
若不是阿笙本就会制香,对味道格外敏感,因此她在为其他客人换香的时候还能闻到这浓郁气味,折身制止崔姑母捏着鼻子一口饮下杯中茶的举动,不然怕是麻烦就大了。
不小心被绕进去的双桃惊惶起来:“夫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诚然,双桃肯定是不小心,她并没有那么蠢。
若是崔姑母真的出了什么事,别人不说,她这个一等大丫鬟是绝对难逃其咎。
只是当时那帮忙给烤炉烧火的帮工,恰巧是体型健硕的马厩阿锄。
双桃平时一直在崔姑母身边,几乎很少有机会能和他有什么交集,那天难得能和一旁添柴的阿锄搭上两句话。
火光之下,阿锄眉眼英挺,虽是寡言动作却干脆利落,而他身强力壮,俯身拿起一把柴火便能显现出一身腱子肉。
那炉子热度,将阿锄棱角分明的脸烧出一层薄汗,亮堂堂的。很少见外男的双桃一下子红了脸,小心用自己的帕子揩去他鼻尖汗液,只盼望那织物馨香也能给他留下些微的痕迹。
当时,添茶的丫鬟好像是问过她崔姑母吃茶有什么禁忌,可双桃一心自己的小女儿情思,便敷衍地回答没有。便是将茶呈给崔姑母时,双桃也还是心心念念于那沾过年轻儿郎汗水的帕子,因此也没有过多留意茶汤的佐料。
崔姑母本来笑着看两小姑娘吵嘴,这下眼看矛盾就要变大,赶忙出来调和:“我知道双桃你不是故意的,阿笙你也别太忧心了,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没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在意了。”
她声音低柔,是这样和气温婉的人。纵然不再是二八少女,可通过细致的眉眼,依稀可以辨析出当年的芳华。
崔姑母是这样好的人,明明已经嫁过人,可眉宇间染着的依旧是少女清愁。可是,怎么就会瘦到连玉钏都快从腕骨脱落下来了呢?
阿笙还欲讽嘲双桃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她笑起来,又是个活泼明丽的女郎:“崔姑母自然长命百岁,我都听您的。”那在崔姑母腿边停住的美人锤也重新轻轻挥动起来。
她只希望这美人迟暮的速度能慢一些,再慢一些。
也不知道为何,这副和谐孺慕的画面,深深刺痛了双桃的眼睛。双桃深吸一口气,重新把话题扯回去:“既然如此,阿笙你更应该为夫人考虑。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夫人能有的这些,都是因着崔大夫人他们的好心怜悯。”
双桃向笑容僵住的崔姑母屈膝:“还请您谅解我口无遮拦。”
她转而对着阿笙轻声道:”夫人因着被下堂的缘故,处境有多尴尬,这些年咱们几个不是一直看在眼里吗?”
崔姑母面色一下便灰败起来。
说来,崔姑母身世也很凄惨:她很早嫁做人妇,可这么多年来毫无所出。倒是丈夫青梅竹马的小妾肚子里,一个孩子接一个地往外蹦。
崔姑母早年嫁过去的时候,也曾经犹豫过要不要抬几个通房,或是把那“青梅”妾侍生的孩子抱过来、自己养。
可她还没出闺就关系很好的嫂子,也就是崔母崔大夫人,告诉她:妾生的孩子上不了台面,还是自己的肚皮里出来的孩子惹人疼。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崔姑母还是无所出。
而那小妾的娘家这两年却旭日东升,小妾的父亲更是官运亨通,更别提这小妾肚子里头的孩子,是一个接一个往外蹦了。
势利眼的婆母这下,索性直接借着无子的名头,让崔姑母的丈夫把崔姑母给休弃了。
也真是凑巧,崔姑母那天回娘家的路上,碰到了一个穿布衣的男人。
那男人抱着上好丝绸制成的襁褓,含在镶嵌金丝里头的,可不是个粉妆玉砌的婴儿。
再看男人行色焦灼,草鞋还跑掉了一只,一看就是偷走了其他富贵人家的小孩。
再看那孩子不哭不闹,只静静酣睡,崔姑母感怀自己的身世,也不顾捡了个麻烦,就让随行的侍卫将男人抓住报了官。
可那男人不知为何,竟在狱中暴毙身亡。他死了倒是不打紧,只是却也再问不出孩子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