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番外 --美玉有瑕(1 / 1)玉眼珠首页

镜子里,一张整齐端庄的鹅蛋脸,镜子外,一声悠悠的叹息,老伙计,咱们有缘啊。    这个被玉石圈里同行顶礼膜拜的玉奶奶,看起来还不像个真正的老奶奶,尽管发丝里已经掺了几缕霜色,她的皮肤依然紧致,腰背也挺得直直的,看上去不过四十几岁,如果不是她坚持穿对襟排扣,头发中分梳成一个圆髻别在脑后,打扮的像个旧社会大家族的老太太一般,也许还能年轻许多。    她的一只眼睛早年就没有了,鲜有人知道原委,只有那几个颇受她喜爱的晚辈拜访时,有幸见过她年轻时的光影留念,发黄的相片上,背景都迷糊了,可那上面的少女却依旧鲜活,跳脱,洋溢着呼之欲出的生命力。照片角度不同,有晚辈说像林青霞,也有说像郑佩佩的,但都不外乎那一类型。那个少女叫宋司南。有一张合照,这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只有一个眼疾手快的晚辈才得以一睹,老太太还老大不乐意,之后好久都不搭理她。    这张照片同样年代久远,是在一棵桃树下拍的,树下一对少年男女,都穿着当时流行的学生装,原汁原味的民国风,只是少年把制服的外衫脱了,只穿着里面的白衬衫,微微含笑,却很有几分江南书生的传承。千百年来,江南文风鼎盛,才子风流,白衣缱镌,温润如玉,如小桥流水一般自然天成。    纵使年代变了,衣着变了,白衣依旧,少年翩然。如今银幕上的小生们已经演绎不出这种斯文秀气,或许谢贤早年还有几分样子,但后来就不行了。旁边的少女就是玉奶奶,有眼睛的都看出来,她是喜欢这个少年的。    以前听戏文里才子佳人,书生名妓,很奇怪为何那些才貌双全,见识不凡的女子会倾心于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无病呻吟,做几首酸诗朽词的书呆子,其实是没有亲身处在那个环境里。  固然,他们在风起云涌的大时代里,不出众,在烽烟四起的乱世里,不中用,在生死一念的险境里,不可靠,哪怕在歌舞升平的平明世道里,多数也不得志,攒不下万贯家财,管不了柴米油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拿不起放不下。    可是,对十几岁的少女,足够了。男女有时候会被对方身上的同性特质所吸引,比如女子倾慕清秀儒雅的男子,男子心悦英姿飒爽的女孩。在温柔的江南,更是如此,只是英气的女子太少,而柔弱的男子太多。一些杂记野史颇记载了些南方才子上京赶考被女山大王劫去做夫妻的趣事,像众所周知的李岩与红娘子,其实杨宗保与穆桂英也是一回事,无论真假与否,流传的演义话本里,总是不吝赞美杨家小将的一张白净面皮,漂亮眉眼,溢美之词不下于他的夫人穆元帅。这杨家将本就是南方人。有学者考证,穆桂英的姓氏其实是慕容氏,那么身上流的确是北方马上民族的血。鲜卑族的美丽少女与清秀倔强的吴儿,一见钟情,逼着嫁给对方,不论千年之前还是现在,都是一段美丽传说。这种女强男弱的婚姻,结局似乎都很幸福。    她其实没期待那么多,就算早年,也没想要嫁什么第一才子,或是高门大户,彼此喜欢就好了,普普通通的,按部就班的,过一辈子,庸庸碌碌也没什么。就像江南的清风细雨,平凡,却舒服。    人生并不能一直简单快乐,就是嫁了白衣少年的女孩子,也渐渐要面对柴米油盐,锱铢算计,世态炎凉,当年仰慕的才子,半生过后,潦倒落魄,寒酸庸碌,早为人妻人母的女人也忘了当年的爱慕,依旧是清风细雨,情愫一点点淡了。这就是生活。    玉奶奶这一生注定不能平凡,少年以不凡为傲,却不知代价。    她的生活,突然从柔风细雨转到疾风暴雨,没有预告,不讲道理。她连一块小舢板都没有,却被骤然投入巨浪中,这境地,弄潮是个笑话,令人惊讶的是她的韧性,小舢板也好,礁石也好,她没有放弃,最后竟然执掌了一艘巨舰。她的成就,和早年的梦想相距甚远,一半是能力,一半是形势造就,细细数来,她的传奇都源于不愿做的事。譬如她的几次婚姻。    她不是随便的人,几次结婚,都是明媒正娶,婚书证明,一应俱全,丈夫也都不算等闲之辈。可她心里从没把他们当成过归宿,或为搭档,或为掩护,或为利用,或为。。。说不清的一笔账。如果有选择,她是不齿做这些事情的。    她的年龄是一个谜,后来连自己都记不清了,在大洋彼岸的护照上,她的年龄足足比真实年岁少了十五年,她还记得拿到护照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十五年的风雨,轻轻松松的在纸头上抹去了,可真的不存在了吗,那我的右眼应该还在呢。她失声痛哭,如果真有命运之神的话,他戏弄的太过了。人生如戏,其实不是什么好事,下一句就是起落无常。更难以想象的是,在这个基础上,她后来归国时又减下八岁,阴错阳差的嫁给了那个少年的儿子,她清楚的知道那个人和他的父亲是两回事,尽管他们长得极为相似,可她拒绝不了男人热烈的追求,也并不知道他的身世,其实她心里明白,是自己始终放不下那个白衣少年的。她也不能理解那个风华正茂前程大好的英俊男子为什么对一个即将步入老年的女人如此痴迷。她那时将近五十岁了,而那个男人还不到三十岁,尽管她衰老的比一般女人慢得多,但心境毕竟不同了。直到婚后的一天,她偶然间看到一张涂鸦,是在一本年代很久的本子里,一副铅笔素描,纸页发黄,样式也很老了,她的丈夫亲昵的靠在她身旁,说这是他父亲为数不多的遗物。她本不想再看,但男人显然很想和她分享自己的一切,在那个宁静的下午,一起偷窥父亲年少时的心思。那幅画线条干净,虽然一看就知不是专业画家的作品,但颇有几分灵气。她的关注点并不是那些细节,当看到那幅画的第一眼,她的心就被重重锤了一下。    画上是一颗桃树下,少女读书的情景。寥寥几笔,春风的温柔,花瓣的曼丽,树下少女的书卷气都翩然之上,其实少女的脸并没有清晰的画出来,树下的她低着头,脸略略侧着,几缕秀发垂下来,无声胜有声。她心里苦笑一声,也许是因为这样,丈夫才没有认出画中人是自己。她如此肯定,因为那少女肩头分明飘着一瓣桃花,更因为提在画右侧的一首小诗,    江南三月暧,  舟浮柳岸边,  思君问桃树,  南北一线牵。    这是首藏头诗,江舟思南。她知道思南也是司南,同时还是思念司南。这首小诗意境寻常,藏头虽妙,也就是游戏之作。可是心思却是可贵的,然而这一切对她都没有意义了。旁边的男人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继续念叨着,“十几年前我偶然间翻到这个本子,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女孩子了,遇到你之前,我周围也有不少漂亮女孩,可没有一个像她。。。”。女人在心里苦笑着摇头,难道对女人的口味也会遗传吗,他说的没错,只是他并不知道她不是像,而是画上女孩的原型。    一个女人为年少时的朦胧情愫耿耿于怀了一辈子,到头来却嫁给了那个人的儿子,这实在难以让人接受。她终于明白婆婆第一次见到她时异样的眼神,本以为她介意自己结过婚年纪大,却不知是因为看见了当年摸不到抓不着的情敌。    沉稳如她,经历了那些风浪以后,依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丈夫和婆婆,感觉自己好像在犯罪一样。其实自己当年遇到这个男人,只是为了把生意带回大陆,他也并不是最好的人选,自己本来也没想要再次嫁人,只是拉上一条关系而已。谁知他竟然跟着了魔一样,一根筋似的疯狂追逐她,这在当时是不敢想象的。不说年龄悬殊,他初遇她时才二十几岁,年纪轻轻就做到了高位,当然有他父亲的余荫,据说他素未蒙面的父亲当年是一个后来位极人臣的大人物的副官,舍命救了上司,人死了,恩情就报在儿子身上。他年纪轻轻就被大人物带在身边,和红墙绿瓦出入的孩子成了莫逆,各种学习进修的机会他都优先,孤儿寡母,也没人嫉妒。他自己也挣气,天赋不凡,精通几门外语,在机械和机电上独当一面,好多前辈领导有意招揽,他也到了成家的年龄,生的的的确确是一表人材,性情人品都没说的,可他就是一直推诿,渐渐成了大龄青年。连他相依为命的母亲都以为他是眼界高,前程为重,不想早早定下了而已。谁知道他在香港见到那个离了婚的女老板就走不动了,迷的失魂落魄。诚然,那年月大陆的生活水平,穿衣打扮远不如香港,那个女老板气质长相也算很不错,可绝算不上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对他也不冷不热,不假辞色。可他就一头陷进去了。在业务上和接人待物上,他一直有超越年龄的沉稳持重,可能是单亲家庭的缘故,在爱情上,他又像孩子一样任性,单纯,不成熟。    他和她的心境其实一直不搭调,他自顾自的热烈着,她波澜不惊的应对着。只有在他熟睡时,她会静静的凝视他,心里暗暗的想着,原来江舟长大了是这个模样啊,然后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他有时偶尔醒过来,看见她不多见的微笑和满含柔情的目光,眼里都会灼热起来,他其实会错意了,以为她平时在人前装严肃,其实是爱他的,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其实是在想他的父亲。他太想当然了,从没注意到当他满怀喜悦的把她压在身下时,她并不热情,还有些僵硬,她心里比之前任何一次婚姻都抵触这种亲密接触,如果江舟当年没走,此时自己不是在和儿子做那种事?她知道这种念头很可笑,但控制不住。    后来她终于受不了了,开始长期在香港或是海外停留。她从来没有对他发过脾气,但是任何人都能察觉她在有意疏远他。他很痴,但绝不笨,他有一次终于声泪俱下的问她问什么,他有什么不好,做错了什么,她手足无措的僵在那里,说不出那些事先编好的苍白理由,她以为这样久了,他也就看淡了,放弃了,她等着他和她提离婚。他却没有,没有预想中的冲突吵闹,颓废堕落,他还是一如初见时的干净整齐,工作上也是一丝不苟,只是他的笑容和开朗不见了。每当他们独处时,他变的很沉默,她内疚的想哭,不该这样对他的,他没有做错什么。    她其实本身是个率直热情的人,后来有人说玉奶奶的性子很怪,其实是那些遭遇把她本来的个性生生压制了,扭曲成现在的样子。她恍然大悟一般,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不能让无辜的人承受这样的痛苦,自己犯下的错自己善后。在又一次相处中,她打破了寂静,第一次,她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叫着,江川,我让你受委屈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叫江川,姓叶,随母亲。她细细打量他,才发现他瘦多了,在她心里总是下意识的拿他当自己的孩子,不加思考的,她紧紧抱住他,像安慰似的抚他的背,一如当年在苗寨的动荡岁月里与木少爷的孩子们相依为命一般,眼泪止不住的滚下来,说不清为什么,为了谁。直到有些泪珠滚落到男人的颈间,他才被着突如其来的转变造成的不知所措中惊醒。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反握着她的手却十分有力,目光一如初见时那样清澈,却夹杂着好多哀伤,半天,才吐出一句,“为什么?”。他已经不再是毛头小伙的年龄了,尽管作为一个男人,他还称得上年青,但这许多年来,他在没有她在身边时想过很多,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她,热烈的追求,炙热的爱恋都是一厢情愿。可是,如果不爱,她当初为什么答应。有一个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答案,她出于某种目的利用了他,不惜以婚姻为代价,或者只是对他年轻鲜亮的肉体一时兴起。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停止对她的感情,在周而复始的矛盾和压抑中他变得沉默了。    她拿出了精心准备的说辞,因为自己的自卑,所以一直不敢完全接受他的感情。没想到他却反问,“还有呢?”。她心里一惊,难不成全知道了,那今天就直接摊牌好了,自己编的辛苦也是怕他知道真相受不了。她闭口不言,这种你来我往的博弈,她实在不陌生,在对方底线不明时,最好以静制动,多说多错。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没想到,他很平静,接着问道,“你早就说过眼睛的事了。我并不在意的。”。她心里五味杂陈,暗道,你比我预想的聪明多了,可想这么明白有什么用,唉。一咬牙,她把后手亮出来,接着说,“我是提起过,可并没有说原因,这只眼睛到底是怎么丢的。”他的眼里有些不忍,把她逼问着揭旧疮疤,但是他太想知道了。“我十六岁时被坏人欺负了,挣扎中伤了右眼,就这样。”,她的眼睛看向别处,悠悠的说。其实这并不算说谎,只是把事实演绎了一下,大体不错。他万万没想到是这样,这倒是一下子解释了她和他在一起时那种僵硬的姿势和后来种种别扭又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他甚至脑补出来她一直羞于说出这个缘由,所以之前的婚姻也是这样结束的。    他静静的凝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要透过它们读取她的灵魂一样,盯的她发毛,却不敢动,努力调配全身上下配合脸上快要僵掉的表情。他终于动了,抬手抚了抚她脸旁的碎发,柔声说,“你该一早就告诉我的。” 然后他试探着轻轻吻了她,她不忍拒绝,勉力迎合着,心里想着,就当是做善事了。    她开始试着接纳叶江川,忘记江舟,尽管没报什么希望。香港的生意已经稳定了,况且那只是个中转站,海外的生意也有可靠的人看着,她一下子有了大把的时间。那是一段难以形容的岁月,谈不上甜蜜,但不后悔。她想补偿叶江川,甚至做一些讨好他的事,比如做他喜欢吃的菜,主动提出和他一起去看他喜欢的芭蕾舞,在家招待他的同事好友,孝敬他的母亲,自己的婆婆。她以坚忍的意志扮演着一个完美可爱的妻子角色,在这点上,她还是颇有天赋的。譬如说她挽着深蓝色呢子大衣,上身一件浅藕色的贴身高领毛衣,下面一条深驼色的西裤,简简单单的等在他进修学习班门外,他从教室里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在颇有些寒意的深秋傍晚静静站在那里等他的莲花。他激动的拉着她的手,跟同修们介绍自己美丽的妻子,她的接人待物察言观色已经炉火纯青,几句话便帮他和自己揽了不少好感,亲切自然。一路上,他都把她搂在大衣里,心疼的不得了,两个人打闹着回到了家。他一进门就把她的手揣进怀里,她的手其实挺冰的,她把手抽出来,捧着他的脸,小声问,“你说我这样别人会不会说闲话?”。他说,才不管别人呢,只是怕你冻坏了。接着他便不由分说的把她抱上床,裹上厚厚的被子,那一刻她觉得很温暖,很幸福,第一次有了一种依恋的感觉。他走开一会又回来,拿了一杯热水过来,递给他,她用手捂了一会,递给他,“你忘了尝烫不烫了,下次记着点”,她看着他,俏皮的笑着。他接过来,低眉顺眼的答道,“是,夫人,小的下次一定注意。”,尝了一口,又递给她。她一边喝水,一边咯咯笑道,“大胆,还敢有下次!”。他把水杯接过去,笑着和她滚作一团。    之前激情的余温还在,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反感他的身体。厚厚的被子里面,他和她坦诚相对,她近距离的打量他,其实已经能把他和他父亲分的很开了,毕竟她只见过少年时的江舟,也并没有和他太深入的交往。眼前的这个男人,真是活脱脱的剑眉星目,鼻梁挺拔秀丽,整张面孔精致的如同画出来一样。他的身材算高挑了,比他的父亲健壮有力,皮肤和脸庞一样白皙,亲热时他的胸口会发红。她承认,单论外表,自己是配不上他的。他和她为了彼此间的称谓还有些小小的争执,他想叫她南南,被她拒绝了,听起来太像小女孩,她叫他江川倒没什么意见。结果,到了耳鬓厮磨的时候,他想叫她,却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嘶嘶呜呜的低吟,倒是很性感。她发现完事后,他眼角有泪,大惊失色的问他,是不是觉得委屈或者身上难受,他笑着抓过她的手抹自己的眼角。    她有时也在想,江川这么个近乎完美的人,怎么就看上了自己,真是上辈子欠了我吗?哈。突然,一个念头冷不丁钻进脑子,可不是吗,他老爹倒是欠自己一个说法,可也用不着这么还啊。唉,我怎么又想起他父亲来了,还是忘了吧。她看了看身边熟睡的江川。    有段时间,一部名叫《乌龙山剿匪记》的电影很火爆,那个缺乏娱乐生活的年代,这是很难得的消遣。江川和文宣部门很有些交情,刚开始上映,就弄到了电影票,于是他们和约会的小青年一样跑到电影院里摸黑。其实她对看电影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但江川特别喜欢,她就陪着。    谁知道渐渐的,她看入了神,江川告诉她说她当时抓着自己的手,劲大的很。一段尘封许久的回忆破土而出,苗寨的岁月,滇西的大山,木少爷,孩子们,一下子从记忆深处走出来。她不喜欢亏欠人,她承认亏欠过不少人,有些能够补偿,有些不能,比如木少爷的孩子们,至今还没找到。回去的路上,他一言不发,他以为她不高兴了,或是被电影里某些情节吓坏了,搂着她的肩膀说,你不喜欢咱们以后不看就是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嗯了一声敷衍着。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她依旧沉默的上床,躺下,和平时的她判若两人。江川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很后悔自己拉着她看电影。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没有反应,他有些担心了,抚上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但也不对劲,明天带她去医院吧。忽然,她动了动,一把抓住他的手,他措不及防差点摔在她身上,她翻身压在他身上,力气比以往大了很多,眼神却很空洞,嘴里反反复复重复一句话,你不许走。江川极度错愕着,也不知该怎么应对,只好柔声安慰,“我不走,不走,你放心“。可这还没完,她居然有些粗暴的撕扯开他的睡衣,还骑到他的身上,居然俯下身主动吻他。后面的事已经超出他的预料范围,两个人纠缠了很久,终于停下来。他看着怀里的她,很惊讶,这完全不像她,倒像是被另外的灵魂附身了一般,虽然他并不讨厌她的主动,但他希望那是出于她的本意,而非失常。    第二天,她对他说自己昨天不知怎么的吓着了,做了很羞耻的事,他倒是松了一口气,原来你害怕了会那么主动啊,哈哈,他永远想不到,她昨天夜里把他当成了木少爷。她有心结,日子久了化作心魔,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人生有太多后悔的事,总想着若是当初。。。就好了,只是大多数人的这些遗憾没有那样惨烈,最终会被岁月化去,而她的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最后变作一根根刺,平时还好,不小心触到了就流血。她搜肠刮肚的回忆那个电影有哪些可以称得上吓人的情节,要知道,她的胆子大得惊人,十六岁就敢自挖一目的人,当然是狠角色,唉,真没什么可怕的。她靠在他胸前,拉着他的手说,她害怕树和大山,其实这是从她那个异国的继子那里借用过来的,那孩子就怕大树和森林,当时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人家说确实有这样的病例,没什么奇怪的,然后又引经据典,搬出祖师爷佛洛依德,从孩子的童年分析出来许多证据,她当时听的目瞪口呆。    他心里其实猜测可能妻子当年的遭遇就在一个有树的山里,当然不会说破。当她红着脸低头问他,会不会嫌她昨晚上不知羞耻,他却笑了,忽然把她压在身下说自己喜欢极了。他翻身把她禁锢在自己身上,坏笑着说她昨晚就是这样欺负自己的。她让他别闹放自己下来,他就是不肯,直到她故作生气的样子,威胁他再不放手就再欺负他一次时,他乐的不行,说自己都快等不及了,催她快点。没有奈何,她只好笨拙的解他衬衫的扣子,完全不复昨晚的利落,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着,等着她欺负。她感觉到他下身那个地方有了反应,本想咯吱他敷衍过去算了,可是已经这样了,大概糊弄过不过去了。只好嘴里念叨着,”你当自己是地主老财啊,张着手让人伺候“。他很享受这种感觉,笑嘻嘻地说,”手没张着啊“,动作倒是很配合,三两下把自己衣裤扒掉。她知道他的小心思,笑着骂道,”光着给谁看,还不钻进被子里,也不怕着凉“。他倒是听话,钻进了被子里,顺手也把她拽了进去。她一边轻轻打他,一边情不自禁地堵住了他的嘴,他像个孩子那样,手脚放平对着她,毫不设防。她抱着他,欣赏着他意乱情迷的样子,她终于知道男女之间相处是什么样子。他绷紧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眼睛闭得紧紧的,好像昏过去一样。这个家伙,她心里暗骂,却忍不住又躺回他身边查看,摸摸他的脸,听听胸口,确定无碍,”江川,你睡着了?“。”睡着了。“,他还是闭着眼答道。她咯咯笑起来,从他腋下掏过去,就要咯吱他,他的身体极其敏感,所以也最怕这招。还没等她得逞,他先一步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半睁着眼睛看她,一个男人,居然能有这么妩媚的眼神,她看呆了,这眼睛真好看,于是她俯下身吻了吻他的眼睛。这突如其来的亲吻让他身体又麻又痒,耳朵也更红了,耳畔边飘过轻轻巧巧的声音,”江川,我爱你“。他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抱住他,狠狠压在自己心口上,声音略有些颤抖的说,”我是你的“。    从那以后,她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和丈夫之间的亲密多了起来,她发现她真是爱上他了。他无疑十分满意妻子的改变,虽然不是毛头小伙,但他还是个年青男人,本身并不是放纵的人,之前隔阂未消时长期的冷遇,他也从没有转向其他的慰藉,单纯为了欲望放纵肉体是他不能接受的,如今自己挚爱的人以同样的爱意回报自己,即使立即死去,他也甘之如饴。他有些羞愧,在某几次特别激烈的缠绵中,他最后真的昏过去了,后来她轻轻叫他才醒来,不知她看没看出来。其实结婚这么多年,直到最近她才开始细细打量他,骨肉匀称的身躯,皮肤竟然和女人一样细腻,她胡思乱想时,偶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前世我的江川是个女儿身,那也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那我呢,是不是个独眼的大将军?那样也不错啊,哈哈。我的江川。她想着竟笑出声来,他一把搂住她,笑问道,”想什么呢?这么乐,别是什么坏主意吧“。她乐的更欢了,像捋狗毛似的从上到下抚他的后背,他的笑容突然不自然起来,直勾勾的看着她,眼神却清澈如水,她自认没有这样清澈的目光。她不想让他在这事上过度沉迷,尽管她并不反感。”江川,我帮你按摩一下肩膀后背啊,你平时总是伏案写东西,肌肉容易僵硬,你学会了以后,也要帮我按摩啊“,她对于孩子从来都有一套。她的按摩手法不赖,还是一个老师傅亲自教的,很快,她听见他舒服的哼哼声,当她停下来时,他竟然倒在她怀里睡着了。其实,他每天忙碌的很,费心费力,但是,回到家中,他却总是那么快乐,仿佛是刚把她娶进门一样。    其实江川的优点很多,平时工作的时候全神贯注,业余时好学不倦,他的外语水平已经比她这个跟外国人结婚生活数十年的人高很多,家里的电器家具,全是他打理,什么都能修,每当他干活时,她就在一旁静静陪着,或是找本书,装作在看,然后偷偷瞧他,帮他擦汗递水打下手。她会想,这个男人放在古时候,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琴棋书画,江川都能拿的起来,自己倒是相形见拙了。他的身材挑不出毛病,就算穿着当下款式颜色都粗糙笨拙的衣服,也别有一番风味,她有的是便利从香港甚至海外购买服装,太时尚显眼的还不敢给他穿出去,只好在家里穿,随随便便的搭配,他都能带出一股儒雅的味道,她有时会跟他打趣,”我的江川真是个衣裳架子,跟我去香港当模特吧“。他每次都笑着说,你带我去我就跟你去,你若是对我不好,我去找富婆养着我。她也不恼,笑道,”原来你还有这心思呢,嗯,倒是有副好本钱“,心里暗笑,你现在不就是被富婆养着吗。她的收入高出江川不知多少倍,江川从不过问她的生意,哪怕是之前形同分局的那段日子也从不曾,每次她买给他的东西,他都开开心心的接受,并不问价钱,她利用自身的便利明里暗里用很多小礼物讨好了江川上上下下的人脉,这是她唯一能帮到他的。她一点都不担心江川跟其他人跑了,他这个人心眼很死,认准了的就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么个人,美好到不真实。硬要挑毛病的话,就是孩子气,不过为人处事上倒是丝毫没有,只是和她在一起时才会那样。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对江川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不由得苦笑一声,你晓得你老婆是什么样的人吗?当年叱咤滇西南的木阿嫂,干的事可比乌龙山剿匪记的山匪恶多了,贩大烟,卖文物,揣着盒子炮,急了把假眼抠出来拍在桌上,镇住了李弥将军手下的一干人,当初答应木少爷照顾他的孩子族人,全没做到,跟着约翰神父漂洋过海,居然嫁了两次人,只为了求个庇护所,哈哈。她心里想,我手里几十条人命总是有的,洪三爷全家灭门,我知道那太残忍,但我饶不了他,后来阴错阳差的和你在一起,你真的以为我只比你大几岁吗?我可以做你的妈都富裕啊。    她喜欢和他谈论些风花雪月,阳春白雪,在新旧文化完全断层的年代,想跟人诗词应和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可他却游刃有余。一次,她把那首,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诗句摆在他面前,他一下子明白了,略一思索,写了一首,“痴人凝画壁,神交非流形,两情长相悦,红颜伴蓑翁”。她念着,写的确实不错,相比之下,那首脍炙人口的老少恋歌只能算是打油诗,不过也确实太高雅了,也就是她这种人喜欢罢了。他在一边笑嘻嘻的说,“你不老啊,你看看,你现在都比我年轻了呢”。她故作生气的反问道,“你怕我看不懂那首诗是吧?自以为是的很啊”。她会弹钢琴,那是当年作为银行家太太装点门面,为了交际应酬不得不逼着自己学会的,其实水平一般。现在的家里没有钢琴,江川会的可多了,笛子,手风琴,小提琴,样样拿的出手。她有些佩服的无可奈何,江川啊,你什么时候学了那么多?她有时也会故意耍赖不讲理,然后观察江川的反应,比如又一次他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非得说,就要朝朝暮暮,要不她就飞回香港去,让他自己情久长去,他笑着从后门抱住她,把下巴卡在她的肩头上,摇来摇去,说,“你不会真走的,等我追到机场啊,飞机都起飞了,我一看,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你啊,正在候机楼的门外面,路灯底下拖着行李等我呢。”她哈哈大笑,真是无赖出斯文来了。她的书画都拿的出手,特别是书法,一笔行楷,流云般潇洒流畅,不似女子的笔迹,其实她在书法上下的功夫多用于伪造笔迹,就连江川的笔迹,她也能以假乱真,只是从不敢让他知道。她是围棋高手,早在还是宋大小姐时,父亲就惊讶于她谋算的天赋,请了师傅教授棋谱,江川也不弱,从小没什么娱乐,经常自己和自己下棋。她和江川下棋时,除了第一次,那时他们还只是普通朋友,她都会故意输给他,并且很享受这种操纵胜负的感觉。她不想江川知道她是个城府深不可测的女人,也因为那无法掌控的命运,对布局铺垫,步步为营,已没有了兴趣。    除了那些传统的爱好兴趣,她的舞跳的不错,也喜欢教江川跳,江川真是个好学生,稍稍指点就超过老师。她有时心理暗想,这个男人可能上辈子真是个尤物,琴棋书画,歌舞丝竹,样样精通,这要是到了秦淮河上,不得把一众才子迷的不要不要的,啧啧,那我这个独眼才子大概是连面都见不到了吧。这些还没完,江川是乒乓球,羽毛球高手,还喜欢游泳和滑冰,总是拉着她一起去。说真的,她最讨厌游泳滑冰了,于是每次她都不下水不进冰场,坐在一旁看他玩,他倒也不强迫,像个孩子一样,兴高采烈的表演。后来有一次,她在泳池边上看的眼馋,犹豫着要不要下去,他笑着游过来,像一条大鱼一样,把她抱了下去,就那样抱着她一起游。唉,她想,真是丢人,她一个南方人居然不如这个北京城里长大的孩子水性好,后来想想就想通了,他爹可是地地道道水乡长大的孩子,其实记忆里江舟的运动细胞也就是一般,不然当年骑车带她,来来回回练了无数次才勉强成功。忽然,她突发奇想的跟江川说,我骑车带你玩好不好?江川倒是很听话,二话不说弄了辆凤凰二八加重,傻大笨粗。她逞能的骑上去,然后非要让江川坐到后面,结果就是怎么也登不动,她不由得嘟囔,“你怎么这么沉啊,哎呀真是的,该减肥了”。江川偷偷的笑,他其实根本算不上胖,作为一个身高一米八以上的男人,他还不到70公斤,这算偏瘦的了,他等她折腾的没力气了,再半推半就的把她换下来,自己骑着车子把她带回家,只是她坐在横梁上,而不是后架上,他就那样得意洋洋地在她耳边故意说,你看,你刚才让我坐的地方不对,所以蹬不动是不是?我要是坐到前面去,你就看不见路了,所以啊,还得我载着你。她又气又好笑,嗔怪道,“道理都让你说完了,你最聪明,懂得最多,最厉害,行了吧?”。谁知,他在后面轻声答,“行啊”。    说来也怪,她平时并没有刻意保养,或是用什么名贵的化妆品,然而样貌衰老的非常缓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并不是完全不变,青春永驻,可她此时真实年龄已经五十好几了,脸上身上却和三十左右的人没有两样,就算她跟江川坦白自己的真实年龄,对方也很难相信。难道是因为那玉石眼珠子吗,人死了喊着珠子多年不腐倒是听说过,可这活人带着玉石珠子不老却没听过。无论如何,她和这玉石珠子多年了生出了感情,无论风风雨雨,只有它一直在身边。她有时想,自己的人生好像偏离了本来的轨道,从十六岁起她的生活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无法掌控,不情不愿,颠沛流离,阴差阳错,啼笑皆非。和这颗玉石珠子何其相似,你本来是白玉无瑕,生生混进来一大块杂质,那老玉匠说过,白的地方是岫玉,哪怕整块的也不值什么钱,没人要,只是那杂质长得巧妙,才留下了你,后来你变成了我的眼珠子,呵呵,我这一辈子也跟你一样,十六岁以前的岁月波澜不惊,快乐而平凡,尽管不值一提,随着我那右眼生生被割了去,我的生涯不平凡起来,湘西大山里的木夫人,滇缅边境的木阿嫂,亿万富翁的妻子丽贝卡,还有少年时爱慕对象儿子的妻子宋司南,这许多年身不由己的生涯成了我人生的大半,早年小桥流水的日子已经渐渐记不清了,可是啊,玉石兄,你因杂质而不凡,我却渴望自己当初能平平凡凡的和江舟做一对小夫妻,白头到老。哈,我们其实都身不由己。    其实她早看出来,江川很喜欢孩子,他天性是个非常善良的人,这也是她爱上他的原因之一。但她更加清楚,自己不可能满足他这个愿望,先不说年龄不允许,之前她还年轻时,木少爷,利维他们都没能让她怀孕,那是完全没有采取避孕措施的情况下啊。对不起啊,我的江川,她心里不止一次的抱歉。说来可笑,三十年前就有一群孩子叫她妈,可她自己却一次都没怀孕过,这真是。。。    我以为能和这个小我二十几岁的男人白头到老,谁知道他竟然死在我前头。我的江川,没活到四十岁就走了,这是为什么啊,谁能告诉我?他一个健壮的大男人,也没看出来有什么病,在一个安静的下午,不声不响的靠在我的肩头上,我当时没在意,以为他睡着了,帮他脱了外衣鞋子,放在床上,我躺在他身边,帮他盖好了被子,忽然感觉不对劲,我的江川太安静了,再一看,他的胸口没有起伏,手脚都是冰凉的,他再没醒来。直到医生给他蒙上白布单,我才意识到他死了,我的江川,就这么突然扔下我,一个人走了,我第一次哭的蛮不讲理,不许医生把你推走,幸亏你的那群同事朋友帮忙,我才料理了你的后事。你在家里停了三天,我帮你擦洗干净,换上新衣服,就像我们以前在一起时那样。你老老实实的躺在那里,任我摆弄,我真的不相信你死了,可你没像以前那样突然笑出声来,睁开眼睛,你的眼睛那么漂亮,合上多可惜。我疯狂的自责着,如果他没有遇上我,十有八九不会这么短命,现在早就儿女绕膝,尽享天伦之乐了。我的江川,就是那么死心眼,若有黄泉地府,你可别再那么固执,千万别在奈何桥旁等我,我不敢再爱你了,你值得一个更好的女人全心全意的爱你,为你生儿育女。如果你遇到了江舟,请不要提起我。    你知道吗,你死后,我把你的照片,包括我们的合影都撕了,烧了,可我始终狠不下心曝光底片。我想忘了你,你会恨我这个薄情狠心的人吧,骗了你一辈子,你活着时口口声声的说爱你,你刚死就想抹去你存在的证据,你尽管恨吧,你有的是理由。    头七那晚,我梦见了你,你还是当初我们在香港遇见时的模样,站在一片明媚的春光里,笑吟吟的看着我,你身后是一颗繁茂的桃树,满树盛开着桃花,我在醒了以后哭了好久,你真是死心眼,忘了我吧,你都已经死了。    我无法回避的面对江川的母亲,自打江川的葬礼开始,她始终比我克制的多,尽管我心里清楚,白发人送黑发人绝不会如此平静。丧事过后,我的婆婆,江叶氏跟我进行了一次长谈,这是我第一次和她深入的对话,深入到灵魂。    我知道这次对话一定不会轻松,甚至对可能的怨恨和敌意早有准备,然而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对话很简洁,叶老太太倒是个率直的人。  叶:我早就知道你是她。  我:(惊愕万分)您说我是谁?  叶:咱们娘俩,不,是姐俩,用不着装糊涂了,你是江舟心里的那个人。  我:。。。那您怎么还让江川娶我?  叶:我是他娘,他死心眼,我比你清楚,就算我拦着,他也不快乐。  我:(声泪俱下)。。。我和他结婚前不知道他是。。  叶:我信你。当初你冷着他那么多年,我就知道你发现了。  我:您不怪我没有离开他?  叶:我其实很感激你,后来对他好,其实我猜出来你是心里过意不去。  我:您不恨我?  叶:恨你什么?其实我和江舟的感情没有多少,当初他的部队经过常州,我爹也是为了找个靠山,又见他年青有为,人也生的俊俏,就拉拢了这门婚事,你知道,那年月乱的,今天有明天无,婚姻大事讲究不了那许多,我一共和他在一起不到六个月,他就跟着队伍走了,临走时我才发现怀上了江川。不怕你笑话,我娘家,当年在常州府也有名有姓,我也读过几天书,心气不低,仓促中许给了他,我知道他心里有别人,我也不稀罕去嫉妒,心里清楚他和我同房不过想留个香火而已。我其实并不情愿这门婚事,但那个时候父母之命不敢不从,也就这样了。  我:(沉思着)常州叶家。。。  叶:你有所耳闻?  我:不瞒您说,我的本家是姑苏宋氏,和叶家有些棉麻生意上的往来。  叶老太太平静如死水般的眼中闪出一丝惊讶。  叶:你。。。难道是宋大小姐。。。挖了一只眼不从日本人的宋大小姐?  我:难得您记得那么多年前的旧事,我是。我的右眼是假的。  她突然握住我的手,颤声道,“宋大小姐,我以为我这辈子苦,你更不容易啊,以后,你不嫌弃,咱们。。。还是一家人。。。”    就这样,我和当年的“情敌”,后来的婆婆,成了一家人,可以毫无顾忌,无话不谈的一家人。她把当年江舟仅存的照片遗物交给我,我原不想要的,但她执意给,也好,这些东西留着始终是悲伤的,不如全由我一人扛了,我回赠给她所有江川的照片,幸亏当时留下了底片。相对于那露水姻缘的丈夫,她更在乎儿子吧。    我们在宁静的下午一起分享各自的回忆,品味那些旧照片。没想到江舟后来长大后是那样,比少年时多了棱角,皱着眉头,气质有些阴郁,眉梢眼角少了分精致。平心而论,不如他儿子漂亮,叶老太太年青时一定是个美人。叶老太太拿着江川欢笑雀跃的那些照片,手不停摩挲着照片里儿子的笑脸,告诉我,她其实从来不知道江川还有这么活泼的一面。我很惊讶,原以为那个家伙一直都是个大孩子。叶老太太却告诉我说,江川的个性和他的死鬼老爹很像,都是稳重沉静,讳莫如深,也可能是因为从小就没有父亲的缘故。我的心又一次疼起来,我的江川,为什么我当年没早点想明白呢,你一直都不快乐,我还那样对你。唉,你的死鬼老爹怎么不像你,追女人时你倒是放的很开,如果他当年稍微勇敢一点,可能我的人生完全不是后来那样。江舟啊,你不如你儿子。    叶老太太颠颠的拿出儿子从小到大的留影,还真是的,江川从小就像小大人一样,数不清的奖状,全是满分的成绩单,他把自己逼的太紧了,太追求完美,确实是我死心眼的江川。翻到十六岁那里,他在公园里的春游的一张照片,我和江舟那是也是十五六的年纪,脑海中的记忆下意识的和照片上的少年比较,一样的白衬衫,相似的发型,酷似的眉眼,我的江川啊,你当年没少偷走少女们的心吧?我打趣地问起叶老太太,有没有女孩子跟江川表白过,她笑了起来,“怎么没有,数不过来啊,我知道我生的儿子长得标志”,那是属于母亲的自豪。我接着问,那江川呢,有没有中意的小姑娘?老太太摇摇头,语气落寞下来,“一个都没有,唉,自从他瞅见了那个本子上的画,就陷进去了,其实那画上的女孩子都没画出脸来,天知道他怎么着迷上的”,她突然意识到我是那个画中人的原型,歉意的笑笑,接着说,“那幅画是江舟和我成亲以后画的,我一看就知道那不是我”。我沉默了一下,坦然回忆道,“我和他当初啊,在一个学堂读书,有一次,不知怎么的,我走到学堂院子里那颗老桃树下,他正站在树下,我们就这么认识了。他那时穿着一件半旧的白衬衫,浆洗的板板正正,一尘不染。我不知道怎么了,对着他微笑起来,其实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正好看见他肩头飘落了一片桃花,就指着他的肩膀,他会意了,取下桃花,放在手心里,笑着轻声对我道谢。我想从那时起,我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叶老太太,静静的听,叹道,“宋大小姐,你和他有始无终,我和他没头没尾,所以老天爷让我们凑在一起”。我微笑着,“您别叫我宋大小姐,还是叫我司南吧,这就是我的本名。我们凑在一起对于江舟是完整了,可江川太苦了。他是无辜的”。叶老太太也欠身,说道,“既然这样,司南也别用您称呼我了,你我平辈,我不能倚老卖老,如不嫌弃,叫我淑文吧,这也是我的本名。我承认多年来对江川,感情上一直是复杂的,我对他的父亲并没有多深的情感,所以对他也是淡淡的,他是个好孩子,很能替人着想,宁愿自己吃亏受累,也不曾向我要求过什么,我也很少和他谈心,我其实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她索性和叶老太太搬到一处,对外仍然婆媳相称,为了顾全江川的名誉。门一关,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做做家务,聊聊陈年旧事,和她们共同的亲人,江川。    几年后,叶老太太无疾而终,外界都赞叹这个二婚儿媳妇有情有义,丈夫没了,还给婆婆养老送终。叶老太太的丧礼上,她没有像江川去世时那么悲痛,而是深深的伤感,老朋友走了,仅有的亲人没了,聊以安慰的是,江川以后有母亲陪伴,大概不会那么孤单了。尽管他们母子的关系并不那么亲密。    叶老太太是个有意思的人,她的性格在张扬个性的今天都算是另类,聪明,通透,克制,却又让人看不懂。她不是恨某个人,而是恨那个时代又无可奈何。尽管她被嫁给江舟时并没有心上人,可也不会屈就,因为这场婚姻去爱江舟,哪怕是同床共枕,有了孩子,该怎么还怎样,这真是了不得的个性。她和江舟在一起,大概是为了给家里多一道保护,既然如此,目标明确,干的彻底,如果自己早就认识她,一定招揽她做自己的左膀右臂,或许她不甘屈居人下呢。她年轻时应该长的相当漂亮,江川生前隐约提起来过,可她这些年从不保养,并不是没有条件,刚过五十岁就老态毕露,难道她真的不在乎容貌吗?她大概恨自己是女儿身吧。江川说过他的妈妈年轻时很美,像一尊美丽的雕像一样,高高在上,不动声色,他只能远远的巴望着她。她也不怎么对他发脾气,不耐烦了,就自己进屋去,把门锁上,江川自己蹲在门外,累了就自己上床睡觉,饿了就去厨房找点吃的,当时他说起这些时,她颇有些气愤,想当年她在朝不保夕的困境下拉扯别人的孩子都没那么不当回事,这哪里是带孩子,连养猫狗都不如。她觉得奇怪,反问他,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惹她生气了?他也很奇怪,妈妈一直是那样,跟我做什么没有关系啊。我的个老天,她心里惊到,江川就在这么冷漠的环境下长大,为什么他还能保持善良向上的本性呢?江川说,他知道妈妈不开心,所以他拼命的做个好孩子,想让她开心起来,他总想着,也许有一天,妈妈会接受他,把他当成宝贝,哄他睡觉,轻声细语的温柔待他。她心想,你倒好,你妈是改不了了,你就自己找个妈,这是恋母情结吗,啧啧?她当时拉着脸问他,“你找我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妈?”。他长大了嘴巴,连连摆手,“你完全误会了,天哪,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她于是也作罢,想想自己那些年对他根本说不上好,于是问,“我当初故意和你分开时,你心里在想什么?”。他垂着头,低语道,“我有时心里太难受了会想,可能我真的不讨人喜欢,没人愿意跟我在一起,早早死了也好,省的惹人嫌”。她心里老大不忍,搂着他的头,轻抚他的头发,“别瞎说,你的日子长着呢。你这个人,就是死心眼,明明外面那么多好女孩争先恐后的要对你好,你偏要找那冷心冷面的老女人,怪谁”,她嘴上说着,其实心里越发觉得亏欠他太多了,当年自己冷着他大概伤他很深,也从没想过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原来并不怎么关心他,他一直很孤单,没有享受过亲情的温暖,却总是慷慨的去温暖别人,受了委屈,也不会怪别人,反而去跟自己找别扭,自己当年那么不负责任的答应他的求婚,又反感他的亲近,不知道他当时有多难过。他只跟自己问过一次,那次,他那么伤心,自己都不敢说什么,可想而知背后他忍受着千百倍的煎熬,还不能说出来。那天,她抱着他哭了好久好久,他就那么安静的在她怀里,时不时帮她擦擦眼泪。那天,他们缠绵的特别激烈,她想要安慰他,他昏过去好几次,每次醒来,眼角都挂着泪,楚楚可怜。我的江川啊,来世我为男来你为女,我一定把你捧在手心上,不然你受半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