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叶荨发现眼前这人虽然看起来没个正经,但……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人。 至少从他慷慨的请了自己吃饭中可以窥出一二。 她看着满桌的盐焗鸡、酱肘子、地三鲜,小笼包,心中对他唯一的不满也快在美食的侵染下消失了,手里的肘子啃了一半,才想是想起什么一样的问道:“宋兄,你方才躲得是些什么人呐。” 宋郢看着一嘴油的叶荨,眉毛一挑道:“宋兄?” “嗯,不喜欢,那……郢兄?” 宋郢将脸突然凑过去,用手撑着下巴看向叶荨道:“要不你叫我郢哥哥,如何?” 古人的话大多都是真理,古人他们说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饿极了吃饭的时候很不能说话、饿极了吃饭又听到旁边人贱兮兮的就更不能说话。 叶荨听了宋郢的这句话,猛怔了一下之后,猛地弯下身子,颤抖着手在桌上扒拉了两下,脸色眼见着就由红变白。 就在她灌了两壶水,咳得快窒息也无法将卡在喉咙里食物吐出,宋郢在她后背猛拍了几下,才避免她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个被肘子肉噎死的女子的惨剧。 她捂着心口,又喝了几口水才稍稍的缓了过来,桌上的酱肘子纵使再秀色可餐,也再勾不起她的欲望,加上刚刚灌下的两壶水,其他的好吃的她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用手胡乱的擦了擦嘴,看着宋郢一脸欠扁的笑意,刚要说:“你疯了么,膈应谁呢,还郢哥哥……” 抬头间却发现自己坐的这家‘锦菰楼’是京都最贵的酒楼,到嘴边的话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于是她看宋郢的表情多了些微妙的变化,眼前这个人衣着穿戴皆上乘,又上这么好的酒楼吃饭,那么……他该是个有钱人~~ 有钱人,嗯,她喜欢有钱人……特别是那种可以做冤大头的有钱人,叶荨摸着下巴,眼睛在宋郢身上扫了几圈,细皮嫩肉,手指纤长且无茧、一看便是从小长在府宅,娇生惯养的模样…… 宋郢则一副无所谓的被叶荨打量着,不时的将扇子在手上敲几下,然后又凑到叶荨身边道:“莫非,你对我有兴趣,这也怪不得你,谁让我生的这般风流倜傥,招女孩子喜欢。” 叶荨眉头皱了皱,忍住一筷子将眼前这人弹飞出去的冲动,朝宋郢笑道:“倜傥不倜傥不知道,风流倒是可看出一点,郢兄,敢问家住在哪个府宅?” 宋郢笑着看了眼叶荨,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喝了一口茶道:“我府宅离这可远了。” “京圈十五里开外?”这是除了有权势的皇家贵族,身家极显赫的氏族才能住的地方,俗称富人圈,能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叶荨眯着眼睛想。 “不止。”宋郢用手抵着下巴看着叶荨道。 “京圈三十里开外?”那范围一般是富甲一方的商贾,朝廷重要官员集中的地方,俗称亚富人区住在那边条件也算上乘,叶荨继续眯着眼睛。 “不止。”宋郢依旧手抵下巴,一脸笑意。 “京圈六十里开外?”一般稍有些钱的商人与小吏居住的地方。也还凑合…… “嗯~~~~”宋郢还是摇头,半晌他才轻轻的道:“你想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 叶荨一惊,她的意图这么明显吗,从前以她的能力都不会那样轻易就被看穿了心思,难道他在诈她? 她也端起旁边的茶水抿了一口,拉开与宋郢的距离,笑得一脸无害的道:“我能打什么主意,想着我们是不是顺路,可以一道回去。” 宋郢看着眼前女子,心虚而习惯摸眉毛的小动作,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被他伸手间遮掩了下去,他太熟悉她的一举一动,以至于她每说出一句话他能都将她的意图猜个七八分。 一个人关注一个人时间久了,总会了解她的习惯动作与想法…… 他伸手将她抚眉的手拉下,脸上罕见的少了那副轻佻的表情:“如果顺路的话,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哈哈哈……郢兄太客气……” 叶荨尴尬的看了看他,暗想你住得地方离这这么远,跟你回去那还不出城了,出城?她灵台一动,又不死心的问道:“难道郢兄府宅在城外?” 宋郢煞有其事的想了半晌才慢悠悠的道:“可以这么说。” 叶荨刚刚黯了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亮,将凳子朝他那挪了挪:“那么郢兄你……”府院何处,家丁几许,有没有官职钱银车夫轿夫,家中可是皇亲高官富贾…… 叶荨的话还没说完,宋郢本来看着她的眼向旁边扫去,而后突然站起身来,将她的话硬生生被憋在了肚子里。 那种感觉就像,眼看着到嘴的肉‘哧溜’滑下去,还正好掉在泥地里……就像隔壁单身数年的老王见了自己从小暗恋的对象,却发现人家小孩都生了几打了。 真是……站你个锤子……。 显然此时的宋郢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快速扫了叶荨一眼道:“呃,我还有事,可能要先走一步。” 他下楼很匆忙,隐约可以看见旁边有许多人跟在他身边,叶荨摸了摸刚刚喝了两壶水而过分有饱腹感的肚子,准备坐一会等着消化些,再吃一波再走,毕竟这样别人给了钱,满桌好吃的摆在她面前的机会很难得。 她坐的那位置临窗,二楼的高度,底下街角的景象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要不说‘锦菰楼’是这京都最好的酒楼,这里除了饭□□致,临窗的风景也很风雅,远处的洛河桥畔将落未落的夕阳将河面映得晕红一片。 她端着清茶闲看,隐隐悟出了有钱真好这个真谛。 就在她灵台展望未来自己成为款儿的美好时……看见远处有个衣衫褴褛,用布巾抱着头的人在桥上走动,那身形看上去很像老爹,叶荨猛地离座,檀木的椅子因着她的激动差点没砸下去,她来不及扶,拔腿想要追上去。 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吃食,快速将桌上酱肘子、盐焗鸡和各色糕点都拿了一些包了起来,老爹自昨天逃出门后,估计也没吃什么东西,看他用衣裳蒙着脸的光景,估计身上也没银子。 匆忙间走下楼梯,便看见宋郢正迎面走上来,见到她之后,快速的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而后道:“有什么事拿着这东西来找我。” 叶荨桥上人的身影远走越远,敷衍的点了点头,便朝那走去,宋郢出了门,一辆轿子早已在那等着他,他掀帘进去,旁边的人道:“府里来消息,安阳候昨日夜间抵达京都,一切从简,只带了随身几个护卫。” 轿子里的人轻轻嗯了一声道:“哦?他在来的路上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没有,候爷没有在这里停留,直接进了宫。” 轿内再没有任何回答,李曾又开口道:“今天的那些人已经被处理了,是追债。” 宋郢嗯了一声,轿子很快便消失在大街之中。 从酒楼上眺望洛河看上去不怎么远,其实他们之间还是有一段距离,叶荨一路小跑过去,将那人头上的衣服布巾一掀,果然是老爹,他将脖子一缩,下意识的伸手挡脸,抬头一看是叶荨,撒腿便跑。 叶荨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大声道:“跑?我是你仇人吗,你还躲着我?” “我我……我是没脸见你了。”叶道信捂着那张被打得淤青的脸道。 叶荨扯开了他的手,边查看他的伤势边赌气似的按了按,问道:“你这次又是怎么回事,怎么有那么多人把家都围了?” “这次老爹真是冤枉,喝了点酒去赌场,砸坏了几件人家值钱的东西……“ 叶荨瞪了她一眼,将手里食物塞到他手上道:“老爹,你什么时候能不让人操心。” 叶道信一看见吃得,也顾不上说话,猛塞了几口到嘴里,叶荨在后面顺着他背:“慢点吃,别噎着了。” 叶道信边吃边哭唧唧道:“是老爹没用,自收养……呃,总之老爹没有照顾好你。” 他嘴里塞着东西,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叶荨只听了个大概,她抿嘴而笑,这样的话一年之内至少要听四五次。 每次老爹闯了祸都这样说,然后头几天一般也真的会安分一些,这也主要是身上的伤让他也不能出去活动,过一段时间等着差不多能走动了就又重回了原样。 “你帮老爹去要些茶水来……” 叶荨看着他手上的东西,虽然她刚刚出来的时候一直将这些东西揣在口袋里保温着,但现在到底是冬天,这会多半已经凉了,她点了点头,朝不远处的茶摊走去,边走边嘱咐道:“老爹,你在这等我,别跑。” 叶道信点点头,看着叶荨的背影,浑浊的眼睛里腾出一抹愧然又无奈的神情。 叶荨用手捂着茶杯匆匆跑过来的时候,这桥上已经空无一人,叶荨气得差点没将茶杯捏碎,这老爹又逃跑…… 她跛着一条腿走在路上,太阳都已经下山了,还不知道今晚能睡哪,那个她和老爹住的房子肯定回不去了,那些人肯定还在那守着,她又没钱去住客栈,还好刚刚宋郢请的那一顿吃得很饱,露宿街头也不至于饿着。 刚刚想去‘君悦来’找苏蛮凑合一晚上,却在半路上又看到昨晚的人,看来他们已经摸清楚她可能要去的地方,在路口上都拍了些人盯梢,若是她现在过去,鹤姨的那些打手身手或许并不在他们之下,但她那晚的生意估计就要搅黄了。 她避在一个墙角处搓着手,想着若是在露宿街头和混进‘君悦来’睡到苏蛮温暖的房间里选一个,她当然会选择后者,虽然风险有些大,但总得试一试,大不了待会被发现再逃,从后门绕过去,鹤姨也不会注意…… 正缩着脖子观察那些人的动向,巷口一阵寒风吹过,她哆嗦着打着牙颤,更加坚定了刚刚自己的想法,只要混到‘君悦来’的后院,她就差不多已经进去了,那里是她经常去的地方,熟门熟路。 叶荨紧了紧衣领,呵了一口气,要么露宿街头,要么睡在苏蛮舒服的房间里,最不济被那些人追着满街跑,她要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