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抬起杜仲的脑袋,小心搁在软垫上,轻轻抽出手来,掀开马车窗子一角轻声询问:“师父?” 杜衡安慰道:“不着急,你看好师娘,我问问。”说罢,提起内力,朗声询问:“是哪位英雄在谷外?烦请挪开石头让一让路?” 窸窸窣窣地声音传来,不一会儿,大石头顶端出现一个人影,杜衡抬头向上望去,一位少年临风而立,虽为男子,亦难掩潇逸美俊之姿,剑眉如墨,眼睛射出寒光:“阁下可是神医谷中人?” 杜衡回答:“正是,马车内有病人等着救急。还请行个方便。” 秦晗冷笑:“你也知道有病人心内焦急,可我妹妹一入神医谷却杳无音讯,阁下可曾听说将心比心四字?今日不把我妹妹情况交代清楚,休想离开!” 杜若听到声音有几分耳熟,暗自疑惑,悄悄探出脑袋去看。 秦晗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心内狂喜,脸上不自觉露出了笑容,想都没想,提了一口气,纵身飞下。又看到她坐在马车里不出来,眉头紧蹙,疑心神医谷有问题,杜若被人绑架。转瞬间已至马车跟前,提起剑横在身前,剑已出鞘,高声威胁:“阁下还是放了我妹妹。”说话间脚步后退靠近杜若所在的车窗口,柔声唤,“杜姑娘,我来救你了!” 杜若已经认出马车外的青年正是西音坊主人秦晗,但她是个心大的,只知道是西音坊中人送自己来神医谷的,至于谁送的,她压根就没问过。还暗自奇怪,没有听说秦晗有妹妹呀!她以为秦晗急糊涂了,跳下了马车,一拱手:“秦公子,别来无恙啊!不过你好像误会了?你妹妹是谁?我师兄就是神医谷中人,可以帮你找找……不过,你能不能先挪开巨石,让我师父先过去?”杜仲早已经被惊醒了,见似乎有麻烦,也出了马车。 秦晗此刻眼里只有杜若一人,看到日夜牵挂的杜若出现在他面前,一双小嘴儿上下嘴唇不断动着,至于说了什么他是半个字也没有听到。直到听到杜若再三催促,才不在意地挥挥手,自有手下将巨石底下棍子撬起,运到车上走了。 杜衡看到他们认识,放下心来,但见到秦晗是执拗之人,预感到必有一番纠缠,而冷篱落伤势过重,不能拖延,于是对杜仲交代:“我带你娘先走,你二人尽快赶来。”杜仲点头答应。杜衡驾车离去。 杜仲低头看向师妹问:“若儿,怎么啦?” 秦晗这才注意到杜仲,他看到一温润男子出现在杜若身边,称呼亲切,而自己却只能客气称她为杜姑娘,心底发酸,他捏紧了手中的剑,近乎蛮不讲理地问:“他是谁?” 杜若回应道:“他是我师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是我最亲的人了。” 秦晗看到杜若依恋的目光,只觉得手中的剑都在抖,他心存一丝侥幸,勉强笑了笑:“好,好,找到亲人就好!” 杜仲无声地拦在了杜若前面,挡住了秦晗炽热的视线,内心有些醋意。他想到了杜若刚刚被送进来,也曾暗中调查,弟子禀告是秦家长公子送来的,还暗自纳闷,只是那时师妹情况太过凶险,他顾不上那么多,后来谷内杂事缠身,一直没有来得及问清。 此刻见到秦晗失落的样子,再看一脸迷糊的师妹,他轻叹了一声,客气道:“多谢秦公子送若儿回神医谷,不然我们还不能相见团聚。” 秦晗脸上神色古怪之极,似乎为了杜若全好而欢喜,又为了自己亲手将人送走而苦恼,强自解释:“我只是送杜姑娘就医,并没有承诺要送杜姑娘回去,她现在还是我西音坊的人呢。” 杜仲神色一变,凛然道:“我师妹是怎么去你那儿的,怎么受伤的,我姑且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不追究,但秦公子莫要得寸进尺。” 杜若似乎明白了什么,迎上去,拉住杜仲的手,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朗声道:“秦公子,我已经大好,请走吧!” 秦晗看到二人并立在一起,郎才女貌,宛如画中仙,心头酸涩:我来晚了。 他犹不死心,提剑冲到她的面前,直逼她的双眼,在她耳边冷冷地说:“你是我的,怎么能……” 杜仲耳力甚好,已经听到秦晗的话,一把拉杜若,护在身后。两个少年男子针锋相对,秦晗出言道:“你能为我不顾性命,我也会为你生,为你死,你和我走罢。” 杜若神色大变,生怕师兄误会,一字一顿,坚定回答:“我只会和师兄在一起。” 杜若的声音像利剑一般刺穿了秦晗的胸膛,渐渐有些明白,所谓舍命相救,大概只是一场误会,而后病中种种依恋、深情,大概也不是对他,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他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声有哀鸣,全身隐隐发颤,强忍悲痛,转身黯然离开,脚步沉重。 杜若杜仲目送他带人离开,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想起地上的剑,捡了起来,大声喝道:“你的剑。” 天色昏黄,秦晗步履蹒跚的向前走着,夕阳将他的背影无限的拉长,显得凄凉而孤独,他听到了呼喊声,顿了脚步,待听清后,摆摆手:人都没了,何况一把剑。 杜若默默的看了他的背影,将剑捏在手中,不知所措。杜仲接过见,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走吧,爹娘还在等着我们呢!”说着把剑递给了门口守卫的弟子,牵着杜若登上了马车,在弟子们的目送中远去。 一路走走停停,路过了繁华的城镇、孤寂的山村,越往北走,天气越冷。杜仲一行四人早已准备好了厚厚的火骆驼皮子,制成大氅披在身上,抵御严寒。雪越下越大,似鹅毛、如柳絮,纷纷扬扬,让青山白了头。杜仲驾着马车,杜若裹成一个粽子挤在他身边,干脆被他搂进怀里,一起赶车。 “师兄,咱们这个算不算一起白头啦?”杜若指指头上的兜帽,已经飘上了一层白白的雪。 杜仲抬手将她帽子上的雪花掸去,理理她的围巾,遮住她红通通的小脸蛋,在她耳畔轻轻说道:“下不下雪,我们都要到白头啊!” 杜若的脸似乎又红了几分,一头埋进杜仲的怀里,搂住杜仲的腰,不停地小声喊道:“师兄,师兄……” 杜仲拍拍她,将大氅紧紧了,不让凉风透进来。即使在风雪里赶路,心也又暖又软,师妹就像一轮小太阳,在身边发光发热。 “你瞧,他们多要好!跟咱们俩当年一样!”马车里杜蘅搂着重伤的冷篱落,一手与她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不停的输送内力。冷天奕的毒和邪功实在阴险,为了压制毒素蔓延,竟生生化去了冷篱落一身内功,如今还要杜蘅一直输送内力压制,须得尽快赶到极寒之地的地脉处,取得千年寒玉髓贴身佩戴,方可压制毒性,解除性命之忧。 冷篱落倒并不是很介意失了一身内力,若不是神医谷一直没有传承之人,自己早就跟杜蘅游历江湖去了,哪里会常年分居两地,被俗务缠得脱不了身。如今儿子已能独挡一面,身边有了珍爱之人,继承神医谷也是心甘情愿,再合适没有了,自己正好放下一切,好好跟杜蘅在一起。冷篱落想着,心里甜蜜,笑了起来,嘴里却不相让:“哪里一样了,你那个榆木脑袋,儿子比起你来课强多了,还好继承了我,不然哪里这么快能拿下杜若。那丫头,鬼精鬼精的。”冷篱落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杜若的样子,像只灵活的小豹子,挥舞着爪子,在禁地里横冲直撞,却一点儿伤都没受,那机灵劲儿,看着就叫人喜欢。 “是,是,你说得都对!”平时不苟言笑的杜蘅此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满脸宠溺地望着冷篱落。 冷篱落依偎在杜衡怀里,仿佛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光。 彼时冷篱落与冷天奕刚刚开始争夺谷主之位,都要进入江湖历练,闯出一番自己的名头来。冷天奕颇有经营头脑,药铺一家接一家的开起,冷篱落甚少出谷,自知占不到上风,便另辟蹊径,以济世救人为主,专治疑难杂症、解罕见之毒。这么一来,倒真把名声打了出去,与冷天奕不相上下。 冷天奕心中不忿,勾结断肠崖上的一窝山贼,将涉世未深的冷篱落骗了上去。纵使冷篱落身手不凡,毒术高超,然寡不敌众,眼见即将被恶贼擒获,杜衡从天而降将她救起,并以一己之力灭了整个断肠崖上的山贼,将这个山贼窝,变成无人敢入的坟场禁地。那时的冷篱落第一次感到江湖险恶,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心里隐隐有了担忧,心里期望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一起游历江湖,便趁势装柔弱,杜衡自是留在身旁照顾。 杜衡出自隐士门派药王谷,在方外的极寒之地,代代单传,在弟子学成出师后,师傅便会云游四海,让弟子出世历练,或济世救人,或山野隐居,或成家立业,只要在有生之年找到一名继承衣钵的弟子,带回极寒之地的桃源,授其武艺、医术、奇门八卦、音律棋艺等技艺即可,端的是自在。 杜衡便是辞别师傅,独自入世历练。他本就武艺高强,又心思缜密,一路上,并未受任何伤害。这次来断肠崖,也不过是为了采一味珍稀草药而已,恰巧便见了这一场打斗。本不欲多管,但那一袭红衣如跳跃的火焰,让他不忍见其熄灭,便出手相助。未料这人竟是赖上他了,他也确实不讨厌她,本着救人救到底,便把她带到旁边的一座风景秀丽的山上,自己暂时的栖身之地——竹屋,替她疗伤。本就一见钟情,接下来的朝夕相处间,两人感情升温,又都是随性而为之人,便定了终身。 冷篱落每每回忆起当初的相遇,便深觉庆幸,以至于后来查到是冷天奕捣的鬼,也没有打击报复。望着抱着自己的杜衡,那清隽的脸、挺拔的身姿,深觉自己负他良多。为了把神医谷发扬光大,继承爹爹的遗志,竟与他分居两地近十八年。如今身负重伤功力尽时,反倒是一种解脱。冷篱落忍不住又往杜衡怀里靠了靠,离他更近了。对杜若的不满也消散了许多。 车里车外一片温馨甜蜜,马车却渐渐停了下来,无论怎么赶,马儿也再不肯挪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