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座山恰好形成了弧形半包的形状,交汇处的山脉得到了一些得天独厚的优势,天寒地冻的地方还能长出几棵雪松,水源顺着山脉滑下来,到了山脚低处汇成了一潭湖,当然是冰湖。三间不算狭窄的草屋依着山边,顶上覆着的是终年不化的霜雪。透着暗沉气息的走廊被人整理过了,走上去也没有灰尘。宜络伸出手,一寸寸的拂过木质结构,斑驳褪色的栏杆印上手指传来陈旧气息,一下让她发着懵呆滞许久。从不曾想过能在这里活下来,也不曾想过会有倾月等人相陪,更不曾想她人生的轨迹从这里转了弯。这个原以为会是最后生存的地方,不曾想兜兜转转如今却成闲情寄放之地。 “姑娘,都妥了。饿了好几年的鱼,想必是容易上钩的。”倾月从门外进入带进一阵寒风,面上笑意粼粼,“今日仍是深蒸云露?”取茶的手背一片通红。宜络转手握了她的脉门,又见她穿一件白狐做的夹袄里头是银线作画曳地裙只裙裾处以紫线绣叶,稍显单薄。“你从来比之我还畏冷,何苦来遭罪。”回身拿了她入门放在桌上的氅衣。雪白厚实的领子镶上雪白狐皮,衣角用蓝线绣了一排花色,又是银色打底整个人看着便柔和起来。倾月抬手来摸宜络一张被雪映红的脸:“你难得出门,天气又这般好。此时不来让自己松一松,恐以后没这机会。”她印似明镜的一双眼发着亮光透着一股愉悦,许久不见这般狡黠。宜络抬脚步伐轻快,耳朵里似藏了小虫子扰的一阵一阵痒,“均墨今日不知要在心里骂我多少遍。”今日圣上赐婚,若是不避一避倾月是无论如何闲不得的。如今躲到了这一片皑皑白雪中,天高皇帝远哪里都麻烦不上。宜络本是嫌麻烦才躲来这里,倒是没曾想一向管事风范的倾月会有此举动,听得倾月的声音随后传来,清清冷冷的戏谑:“东海到乘黄阵的距离不敌他怨念至深。今后日子且长不知道那赵云默有几分好歹心意,他从今日起便要学着承受。”宜络却是没有听进去,她站在栏杆边笑的生花,“莫怪你的手如此冰凉,五尺冰洞你竟是凿个窟窿。”目光下湖中冰层正当中生生开了个洞。 湖中央脸盆大一个缺口,冰下的水反着锃亮光线。洞旁的枯木桩上铺了软毯,宜络裹了厚重的藏青斗篷,领口是一整只雪狐做的围领整个将她围了起来,极其闲适的坐在其中闲提竹竿,一双漆黑的眼露着盯着水面看装好鱼食的钓钩一点点落入水中直至浮漂飘在水面上,嘴角微微然划出一条弧度。侧神瞟见一边紫线绣叶的裙裾,她挪了位置挥挥手招了倾月落座,“就我们两人你还守着个虚礼。”“这儿温度低了些,烧的水欠了些火候。”倾月挨着坐下来往宜络怀里塞进一个滚金龙纹小火囱,温热感传来宜络诧异看了她一眼。宜络喜好,习惯乃至心思,倾月仿若已刻在了骨子里,即使宜络未曾察觉,倾月也能随手做好一应准备,顺手就能掂出个滚金龙纹小火囱。 “可有查出赵云默此人到底为谁所控?” “暗卫已派了几波,都在雪域处断了。查到的都是小人物。” “此事你我都明白并非是冲着意时楼或是宅子里的谁。想必你们已查到策划之人与意时楼动手那一拨不是出自同一家。那么如若赵云默不是威胁,而那人也并非出自恶意。事情是否简单了?”浮漂沉了沉。宜络一提轻轻荡荡。是条试探虚实的滑皮。“不行就缓一缓,来日方长。” “是。”倾月起身,“深蒸云露可是要浓三分?” “好。”宜络想一想还是叫住她,“阿姐。如今我被惯得如此娇贵,许是连思索都不会了。宅里宅外你都承揽忙活半点落不到头上,如今想点事情来活络下脑袋却呆滞成一团浆糊。以后你莫要看着赵云默忘了我。没你我向来不能,你可要负责管着一辈子的。” 倾月呆证半响不得动,恍若隔世。她回首望向宜络,一时间心里存了希冀。触及那双眼睛心到底稳下来,她以为她家的姑娘总会有那么一瞬露出年少时候的样子,刚才她这么盼着。 宜络尾音可长慵懒中透出软糯可亲,印进心里直教人捏一捏那张脸。她的脸从来不是独立群芳艳压枝头一类,只眼神总是如此山雨欲来也是那一副波澜不惊,周身闲适叫人觉得在她身边待着便是安稳一世。如今的她早已不似从前,再见不得喜怒哀乐摆在脸上,行事恣意飞扬的模样。宜络知道她作何感想,到底回不到从前,便答她:“还是要七分。三分淡了。” “另外明日绕道溪东筒子楼。”仍是补上不咸不淡一句,到底不放心。宜络仰起脖子看天顶头阳光正好,清冽气息随着深呼吸进入肺里脑海里长宁公主赵云默的信息终于驱散使得她重新盯回湖面。 “正路过见这里便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 “此湖的鱼最是肥。”宜络正凝神动静,冷不防被寒蝉鸣打断,蹙着眉头也不回。 “你这丫头片子,如今是长幼礼数也跟着丢了?”岸上来人也不动怒,笑着抽出随身佩刀顺势带出了一道凌冽寒气,随口道:“本公子许久没试过你深浅,今日光线正好活动你可注意了。”那道随刀而出的气息,凌冽中没有杀气,它带着一股寻探的情绪冲向宜络。虽说如此却仍然不能轻视,席卷而来的气息蕴含着一股子摧人心魄的内力,顶头的大好光色一下子模糊成了灰色,冰层上笼罩了四面而来的霜雪,狂风翻滚间依稀察觉到骇人的魄力。宜络处在中间,眼睛依旧紧盯着洞口,漂子似乎动了一下,正希冀哪条笨鱼要上钩了,周身衣角都不曾受影响翻动。灰色的天在气息被挡下的瞬间哄一声散了开来,霜雪遮掩了撼动山河的余韵,模糊中看不清动荡后的面貌,整块厚实的冰层承受不住催压,哗啦一下碎成了个粉末。湖中仅剩的冰块浮在水上,倾月立在上面目光清冷,握着剑挡在宜络十余步的距离。“倾...倾月姑娘。没伤着你吧。我...我瞧瞧。”寒蝉鸣仿佛一下智力退回稚童时期,眼里春色瞬间灰败。宜络起身到他身边,握着未收的鱼竿斜眼瞧他期期艾艾的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心情大好。 空气渐渐恢复清朗,顺着杆子望去依稀看见一条肥鱼正稀里糊涂的在空中蹦跳甩荡。 屋内生了柴火,顶上吊着一个简易的锅,里头汤汁浓稠翻滚着诱人的味道。寒蝉鸣在扒拉掉三碗饭,啃完鱼头喝完汤后意犹未尽的盯上剩余部分。宜络抬起脚用脚尖踢他,无视寒蝉鸣回头的怒视,给了他一个别想觊觎的眼神。回头想想有点克扣人食量的嫌疑,于是重新给他盛了碗汤递过去看他吃相全无的继续扒拉。寒蝉鸣是寒氏一族,向来行事低调,低调到到史书里都不曾有他们的身影,由来就更没法考究。所谓寒山也就藏在这屋子背后两山之间,山也没什么特色与普通雪山一模一样。可宜络翻过寒家史书,里面记录着寒氏从发源到隐居的全部经过。寒氏本是远古战乱遗留的一族,因力量过于强大到底被心存不轨的人利用被历朝历代君王忌惮。防东防西的日子久了寒氏老祖宗不乐意了,领着族人浩浩荡荡进了雪域,看见一地还不错下令占了,把那一片地圈起来生人勿近。雪域原住民本就脾气不好,住得好好的被人动了窝点,炸了。寒氏老祖宗呢脾气也不好,跟我干架行啊。于是两帮人不眠不休战了半月有余以原住民落败告终。整个雪域就这么一处住人的地方当然是要争的,于是时隔三五天便来宣一次战。最初寒氏老祖宗还当生活调剂品,时间久了也乏了。最后也不知道老祖宗怎么想的,竟然移了五座山把这片地围了起来,齐刷刷形成六山围抱状,且留下什么祖孙后代不得出雪域的祖训。宜络只怀疑寒氏老祖宗有报复意图。雪域从来情况恶劣他这一闭山之后原住民没法找茬又没地住,就算开始还有耐心不去动些歪心思,时间一长肯定忍无可仍,要出了雪域去祸害世人的。“想什么呢这么认真。”正喝着汤也是一副吊儿郎当样。“寒家是否每日虐你?饿鬼一样。”宜络收了心神。堂堂寒家长公子,下一任掌权人吃起饭来跟饿了百八十年似得。 寒蝉鸣一口汤卡在喉咙里。 “这几年没见着你其他,厨艺倒是涨了不少。”寒蝉鸣喝完最后一口汤抹着嘴,不再继续这个没有胜算的话题,“世人都嫌弃的穷恶地方你倒是还来。来了你就把那啥最近朝野上下都在传的皇族贵女下嫁之事给讲讲?” “你的消息源一向是比我灵光。”眯起眼嫌弃。 “说说。” “自己去查。” “哪里从你嘴里说出来真实。” 火苗突突跳动了几下,那锅正翻着热气的汤冒了几个泡,宜络转头盛了一碗递给身旁的倾月:“再喝点,寒凉入骨的气候离火近点。”□□叨着,“不喜欢也不许剩,多放了生姜把它喝了。” “雍金新贵高娶皇家公主怎一个高调形容。甘华公子风采绝世啊~” “羡慕你就回头请他喝酒,一壶衡阳窖藏什么都能明白。”正言问他,“你今日出寒山因了何事?” “当真不知?”寒蝉鸣一双吸人桃花眼倾斜而过,“溪东村已有好些百姓殒了性命,祖父命我去瞧瞧。” “没见我忙着钓鱼嘛,哪有你忙。策天阁怎的没派人需你出马?” “半月有余,鬼影没见他们收拾出来,简直一窝草包。” “这件事说来蹊跷,策天阁加派了五次人手皆是无功而返,并不是缺少实力而是去了那一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说有妖,凶兽也不曾见到。一户遭罪人家口述看着自家女儿灰飞烟灭,残骸未留的消失在眼前。那晚春藤正在勘察可他并未察觉到任何气息。”倾月加了解释。 “为何要打听此事?”宜络诧异能躲过春藤能力的妖邪,被寒蝉鸣开口打断。 “族长他老人家身子骨可安好?” “自然是一如既往硬朗。怎么因为甘华公子一跤跌在那你便要去踢他讨回公道?” “自然。”宜络应的干脆。寒蝉鸣一下没绷住,“这般护出来,还不是照样被他人捡了便宜。” “我的人,自己不护谁来担着?” “......” 寒蝉鸣不再开口,与之争执她是半点不肯吃亏,夹抢带刺讥笑溜酸的总比他理直气壮一些。 火堆里新添的柴火燃起霹雳声,愈烧愈旺的火焰映在漆黑一片的眸子里亮色如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