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络的梦里却全是人,层层叠的慌张凌乱。云层透出晦暗是阴暗的天气,盔甲冰冷坚硬的触地声落入耳中,那么整齐有序。那些整装待命的铁卫一列列一排排立着,寒光铁剑配在他们身上森冷,映到眼里凉进心里是浓重的阴谋气息。阖府如此。是府里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出的铁卫啊。那个陌生的婆子,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箍的宜络动弹不得,一步连着一步停顿有致,杂乱的发丝晃荡在眼前,只觉得气血渐渐涌向脑壳模糊了景物,明明未有半分撕喊仍有什么不一样的液体从眼中落下来,顺着额头沿着发丝滴在路上,红的浓稠。她的认知明明只有疼爱和撒娇,为何世间已是颠倒?名为惊惧还是绝望的情绪无限宽大,隐约看见一双兄姐跪在地上她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下子挣脱踉跄奔至询问,却在他们的眼里得到了一样的悲伤。有人拉扯也不放,只箍着跪求声嘶竭力,大概是挺长一段光景后有谁经不住耐烦,雷厉袭击明显落向后颈,宜络莫名回首惊醒在一室阳光下。窗户开着,外头凉风灌进来似有什么拂过一般。光线射进眼里明晃晃刺眼,宜络于是翻了身适应。眼里五岁的光景却是无论如何挥之不去,那段一睁开眼周边泛着血腥堆满尸体的日子,只觉恍若隔世。 “什么时辰了?”抬手抚了抚颈项,寒蝉鸣下手真是半点没留情。一边候着的人适时端了碗过来,答道:“辰时过半。”宿醉后的影像总是模糊,酸甜的味道顺着食道刺激感官,眼前倒是有了具体感,回答的却不是熟悉的声音,只是觉着这张面露急色的脸隐约是倾月身边的,且她自是不会莫名让人替了职责,于是问道:“倾月可是有事耽搁了?”眼前的丫头却是措不及防的跪地,膝盖接触地面发出一声沉闷,宜络一惊宿醉便彻底醒来。“小姐,诸葛家扣了主子在意时楼。”声音已是焦急,“昨日诸葛少主求娶主子,主子不应他们便一直压着,求您救一救主子。”说完只伏地跪着丝毫不敢动。除了小姐她能去求谁呢,跟了主子那么多年,无论主子多少芸芸众神赞在小姐面前也是半点越不过去的。仅一次随主子上宜宅,小姐就在那里坐着久居里屋的脸色苍白,浅山眉下的一双眼却是一眼就将她镇住,她在意时楼见了多少人从来没有人的眼睛能让人不论在何种境况下都不敢直视。明明那双眼睛漆黑深沉如无月黑夜见不到半点星光,却伴着一丝闲适浅浅从瞳里生出,好似任他天崩地裂洪水滔天,我自从容,明明是那么漂亮的一双眼。那时她就明白小姐是个她们这样的一辈子都只能遥望的神一般的人。而且主子是小姐心尖上的人,小姐必不可能放着主子不管。她记着主子的话抓心挠肺的担心也不敢扰着小姐休息只等醒来,只是主子早叮嘱过小姐最不耐烦人下跪,她这一跪想必以后就再不能在主子身边待着了。可主子待她这般好,她一时心焦竟忘了这一点。宜络起身,散着发赤着脚往软榻中去,单色玄衣露出领口一截白色内里,松松垮垮的袖口顺着支起的臂膀滑下来铺落软枕上,眼睛微微眯起,从从容容的样子一点也不见她着急,懒散的一塌糊涂:“你先且起来。倾月必是不愿的,告诉我她是如何拒绝的?”顿了一下,“捡重点说。”“主子说,唯人亲属,私不敢从。”这是在和她怄气啊,这顶帽子扣下来没得她的允许连诸葛家都动不得?非拉她趟一趟波澜。这人扣着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宜络笑起来,漆黑的眼里生出闲适:“门外诸葛家的人可还候着?”倾月既然说了那么诸葛家自然会派人过来求允。“有的,正在门外候着。因管事拦着,诸葛家派来的人已等了好几个时辰了。”刚还在火急火燎担心的人似有了支撑,“小姐,您要出门接主子吗?我去备车。”答的话也有了条理。回头唤了奴婢来梳妆,小丫头的脸终于高兴起来。小姐去接,便一定没问题。 意时楼是九层建筑,圈形,伞面状结顶,占地百亩坐落在地价水涨船高的雍金中央地段。楼内九层是不向外随意迎客的,入内的都是些世家贵胄,或是能一掷千金的商客又或者和主人家有缘的,其实就是天子脚下消金窟。四层因是绝佳的观赏点只设了四间雅间。其余每一层有雅间三十。相隔雅间走廊处有承重柱,走廊顶部垂下的灯笼通亮。柱上刻了图案,细细来看八层一百二十根的柱子纹理图形各不相同,镶了金玉显得额外珠光宝气,偏栏杆上又正儿八经的白面没有一点纹理。每一雅间外因主不同设了专门侍奉之人,能文能武的伶俐的很。大门入口立了屏风,面上画了雍金城繁华似锦的赏秋盛会景象。正中央设了高台,四四方方棱角分明。高台中央一位女子,以纱遮面,着了件湖水色罗裙,衣衫单色只袖口用丝线编了青荷系以同色绣荷腰带,肩上压了银狐坎肩,简单系扎的发两侧各编了辫子绕至脑后以珠花固定,较长的珠花浮在耳边色泽温润透着光泽,肤若凝脂明眸皓齿,周身恣意,遥而望之让人自秋季跳过寒冬迎面而来春风拂柳,暖人心脾。她扶了琴席地而坐,顶部长短不一百余根金蚕丝相吊的夜明珠不规则散状吊落,光辉如玉映着台中的人光芒万丈,自她指尖流泻出的音符宁静悠远。因倾月之福,本是千金难求的曲子诸葛家的人倒是听了一宿。宜络的眼到底沉了下去,黝黑黝黑深沉无限。诸葛凌云摆了那么大的阵仗,倾月这一拒该是到了何种境地。 诸葛凌云与宜络从来未曾谋面,倒是因着倾月与他那小厮见了两面。走过高台小厮站在貂皮铺地的楼梯边等候,倒是一眼便认出了宜络,于是由他领着进了四层雅间。满屋子看戏的人。诸葛凌云坐在主位之上,褐青锦袍衬的他棱角分明的脸面容严峻,就算抛开身份地位,也是个极出色的男子,丰神俊朗处事果决。宜络走进去他连眼角都未动过,呆望着一旁倾月,眼中是与寒蝉鸣一般无二的情绪,求而不得。闹得这般决绝,隔着幕离宜络都看得出来他并不想说话。倾月跪在一旁,垂下头遮了绝世面容,看不清神情只长长的衣袖垂下来蓝线镶花紫线为叶精致的落入铺开在地的裙裾上,尤如古村寒井,凉气倾慕而出,她幽深的自成一派,仿若这世间再无人可探其究竟。那一副缥缈清冷的样子。一屋子的人,宜络谁也不认识也未有打量寻思的想法。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带走倾月。待宜络取下幕离后一屋子气氛到底变了,只听得管家一样的人替了诸葛凌云询问,语态温和并不见耗了一夜的烦躁与疲倦:“早听闻倾月姑娘伺候着宜宅主子,却是一直无缘得见小姐真容。今日一见小姐竟是与倾月姑娘不相上下。”宜络直觉无趣,出声打断:“请这位老伯直言。”那人微顿,神情却不见尴尬:“我家少主早钟情于倾月姑娘,昨日在这大宴宾客以七彩霞披求娶,不料倾月姑娘以未得小姐首肯拖至今日。不知小姐何意?”宜络斟酌字句半响:“少主对倾月的情分在朝在野大都悉知,且愿在诸多亲友的见证下以七彩霞披相赠,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缘分,足以见心意。相信倾月只要应下这门亲事有诸葛家和少主护着必然是比我这里好上千倍万倍。但无论如何仍想问一问,诸葛少主可许倾月何种身份?”“小姐何意?”那人的言辞厉了三分。宜络只慢慢走近倾月,将跪在地上的人扶起来,忽觉自己这般含蓄错的离谱:“我宜宅孤弱宅里未有长辈庇佑,倾月与我向来有姊妹情分,有些事我这个做妹妹的定是要出面定夺。试问姐姐要嫁为人妇有哪家做妹妹的竟是连姐姐在夫家是何种身份都不闻不问?这般做法你当我宜宅是做卖肉营生的?几斤几两卖了便是死生不问?”宜络伸过手去触碰倾月那张脸,巴掌红印映在上头清晰可见。滚烫的温度传来不自觉揪心,名为心疼的情绪就这么堵着。于是拿过幕离将她隔住,转身对上诸葛凌云:“倾月即已接到,便先告辞。”满屋子暗卫,杀气缠了一层层,好歹没有动手的,宜络可是一点不介意松动下筋骨。那老伯是有意再说,不知道被谁拦下只嗫嚅片刻终究没开口。离至高台,厉箭自西南角冒出来,带起几分狠绝。宜络一手稳下倾月稍安勿躁,转身时箭支已稳在距她十寸之处再不动半点。缓缓走去那道停在了身后的箭支,是一支别无特色残了一半的断箭。“诸葛少主。倾月她生是我宜宅的人死是我宜宅的鬼。我若不许,神鬼莫动。”声音向响在厅内,带了万分不悦。只轻轻一下,一朵红莲绽自箭身回头飞向来处,花火灿烂一瞬间惊艳了众人。有忠心下属来挡,穿透薄纸一般忠心表在死亡之下。宜络到底动了气,“诸葛少主,你曾为倾月三上君殿,今日又为她如此阵仗深情自是入木三分。但世人皆知你三次求不到陛下一道明旨,其中深意你自该明白。终归是倾月福缘浅薄入不了你诸葛家的眼,望君相忘于江湖。”眼睛沉下去黝黑黝黑,风暴欲来,“你既遣了人留了面子予我宜宅何苦来这些小家子气。还望少主管好家里人莫要出来乱咬。”诸葛家在雍金城里是何等的地位,她区区林家庶子护着的人敢如此放肆。神一样的大哥却是半句不言伤心在情,一时气愤难耐折了箭支送出去。诸葛瑾自是做梦都不曾想到从自己手中出去的东西会再次返回。自己的东西似有能力,惊雷那样快,快的来不及躲避,箭支已穿透她肩胛骨带出一地血渍。厉箭忽的成排围拢宜络,有绝杀的意味。一波两拨无数拨的箭阵在宜络扯出一抹近乎嘲讽的笑意下统统化为粉末,不曾近周身三丈。“都退下!”诸葛凌云到底出了声。主子下了令楼里再没了声响,变得死一般寂静,最后不知何人先反应过来急急唤着医者,场面顿时又惊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