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使沿壁而上的小花摇颤了一下,戚乐因此回神,提笔记下颤动的瞬间,而手也忽的颤抖,笔下画面顿时变得曲折迟钝。戚乐盯着自己扔在颤抖的手,拿左手握住它,将它按在膝上。许久,那抖动平息,她将笔湿润,按着记忆重新勾勒——思想里平滑的曲线不再于现实中过度转折,她画出了心中所想。 戚乐放松躯体,长长地吐了口气。 有那么段时间,她拿起画笔就手抖,可能是压力焦虑之类造成的,这种东西平常偶尔败坏她的乐观心态,遇到重要的事情时,就会使她跌倒在事前,她便因此进了一所好像她初中一样人文环境的三流大学。 想到这些,她有了点气不平,因而有了点生机,放下歇一歇缓一缓的念头,对着纸张快速描画起来。她不细想自己的情绪,一想这点生气儿就会断掉——也许下一刻她的手就不听她使唤了。这是她谋生的手段,她那两个小孩生存的寄托。 几天之后她带着一沓图纸去见灯铺老板李淮。图有三四十张,有的是单副,有的是连在一起的小故事,有的是几个小物件凑成一张,都颇有灵气。李老板吃惊于她的效率,深有开眼界之感,在儿子的撺掇下,翻了一遍,便把图全收了。完后拿出了几张不好批量生产的给戚乐做说明。这边说着,那边王玉已经捧出一把银子奉到戚乐眼前。李老板一瞥之下,那堆碎银怕是十两不止,心里很为自己和败家子兼不孝子忧愁了一把,继而拿起竹条挥向败家子的爪:“你给秦姑娘零花钱呢?” 王玉慌里慌张躲下一抽,竖眉道:“干嘛呀?!”又对戚乐笑道:“你画得真好,又好又快,真是心灵手巧。” 戚乐道:“多谢夸奖,不敢当。”回罢拾起刚才的话头,和李淮讨论起来。末后拿了自己该拿的钱,告辞离开。 回去路上想起秦修秦佚二人,戚乐便拐了弯,预备寻摸些好吃的回去,费功夫的东西她是没空也没劲做,便一径买了去,最后索性午饭也在外解决了。她身体表面上恢复健康,两兄妹便又在学校吃中饭。吃过饭拎着大堆东西,她雇了辆车,送自己回家。 晚饭时,两兄妹说道:“月初了,要交餐费。” 秦修三两,秦佚七两。戚乐犹豫着尽量装得不经意问出了口:“你们学堂谁要在家吃饭,是不是就不交这个钱了?” 秦修轻蔑似的一撇嘴,撇得戚乐一阵心虚,却见他只是撇嘴,并不发言。 戚乐“不经意”地抬眉:“嗯?” 秦佚一口咀嚼完毕,拿帕子擦了擦嘴边的油,回道:“我们那经常会有些俩人不在学里吃,但是每月餐费也不少,都不欠这个。” “我们学里倒好些个欠的,”秦修终于忍不住说道,“几个子儿都跟人算得清。旁人说他们,他们不惭愧也罢了,竟然反过来嘲讽我们。你们说,几片铜板儿能干什么?它值得跟人缠五缠六的计较吗?” 秦佚嘻嘻一笑:“你们那边人儿挺好玩儿的。” 戚乐道:“几个铜板够给你妹买串糖葫芦。” 秦修哼道:“也就西边这街上能找着几文钱的糖葫芦。又小又酸。” “……这样的吗?” 秦修道:“是啊!”里面还叠着秦佚的声音。 秦佚续道:“真的有点酸。”说完连忙把小巧的八宝粽戳到糖粉里狠裹了一层,塞进嘴里。 一桌好味的饭菜这时立刻没了滋味。戚乐嚼着没味道的菜想,这学上得真贵,以前真是……她及时打住,不再想了。她现在就算真的、完全后悔,也没用了,接她班的人令人难堪得数不胜数——不是不想了吗? 气恼和沮丧涌上来。水花摔进饭里,她捂住后续的脆弱产物,装作菜汁溅入眼中,起身躲进狭小的充满油烟味的厨房。 对面白墙反射来几片橙红的夕阳,空气是温热的,略微潮湿的,水迹肆意流淌,流泻到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油腥气隐隐,几个飞虫嗡嗡来去,落在身上了,才发觉是苍蝇。这屋里的环境也确实能让苍蝇喜爱。绕是如此,她也想待在这,一直待在这,直到头脑混沌,身体蒸发,她忘掉人们,人们也忘掉她。 “姐——~你摔水缸里啦~” 她就得做出回应。不管抛出声音还是现出身形。不管她情愿与否。 “——等一等噢!我去找石头!” 秦佚哒哒哒跑过来,戚乐已经走到屋外背对了她:“我吃撑了,出去走走。” “不会吧?!你那一小碗米饭还剩一大半呢!” 戚乐走过照壁,又折回去,进了堂屋,秦佚追进去的时候,戚乐正从里屋出来,右手拢了拢左边袖子,好像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她没看秦佚,径直走了出去。秦佚不跟了,坐下去拧着一点眉头挖自己碗里的米和菜。 秦修目送戚乐身影隐去,瞟到秦佚,撇了撇嘴,折返筷头敲了下她的脑袋:“吃饭就吃饭,瞎皱什么眉?” 秦佚瞪了他一眼,终于把那挖的稀碎的一勺饭送入口中,然后空出手拍了他一下。 秦修“嘁”了声,笑了,“真幼稚。” “你才多大啊!”秦佚跳下椅子用两只手拍他。 戚乐走进当铺,从袖里掏出一团布条放上柜台。里间一副精明相的师傅先瞥了她一眼,再瞥向布团,问道:“什么东西?”手已伸了过去。 戚乐道:“邈云汉的玉簪。” 烛火摇晃,师傅扒拉着布条,一抹光从中流溢,闪进他眼中,“邈云汉么,现下也不时兴了。”他说着,看似随意实则在意地拈起那散发光芒的物体。一叠叠润白里面撒着些翠,背后枝条和花瓣连结无痕,正是废了一大块好玉才成就的这么个东西。“颜色太素了,还单伶伶的一个,不是好出手的……”他对着灯光观赏不休,“就玉质还不错,也不知道能不能打磨成别的东西……你要当多久?” 戚乐道:“死当。我买的很贵,你至少要当我二十两银。” 师傅皮笑肉不笑瞥了她一眼:“急着还债哪?”他放下簪子,但仍压在掌中,“二十两是玩笑话,二两还行。” 戚乐沉默了下,“给我吧,不当了。” 师傅搭着玉簪慢声道:“你尽管上别家问,看有没有高过我的。” 戚乐道:“二十两银,你当不当?” 师傅慢悠悠地摇头:“太高了,你要有一对儿,我多给你点儿还行。” “多给多少?” 师傅挑眉道:“你有?” 戚乐道:“一对,五十两,行不行?” 师傅摇了摇头,比出一根手指:“十两。” 戚乐掏出袖里配套的另一支芍药形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