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荷叶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再下去估计都要吵醒临屋的裴氏。灵犀拧着眉思量了一下,伸手悄然推起窗子,将头伸进了屋子。
对方松开了手,灵犀开口道:“没事,我方才睡不着,抹黑起来撞到东西了。”
“啊?”荷叶吃惊,还在拍门,“小姐您没事吧?您开门奴婢给您看看伤到没有!”
“不用了。”灵犀果断的道,“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你回去睡吧,我也打算睡了。”
荷叶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道:“那您有什么事一定叫奴婢啊!”
“嗯,你快去睡吧。”
窸窣听见荷叶回到了床上,灵犀才吐了口气。而后趁身后的人不备,突地侧身将右肘往后戳去!
虽然没用十成的力量,对方堪堪躲开时还是受到了冲击。
岑意低声闷哼,昏沉夜色下脸庞有些模糊,一双眸子倒是亮的紧,里面带着怒意。
“打我?”他冷道。
“是您先趁民女不备,做出歹人才有的举动的。”灵犀此时丝毫不怵,“这可是陆府,王爷深夜私闯民宅,还来责问别人?”
“不私闯民宅,”岑意冷漠,“你要本王现在去知会令尊出来迎接?夜深了,贸然叨扰不好吧。”
灵犀:“……”
她还要谢谢他知道体量人?
对上这人总能积攒一肚子气。灵犀低哼了一声,这才想起去揉被拖出窗子时刮到的小腿。虽然没破,蹭的也挺疼,灵犀不满的道:“王爷有话直接说不好么?何必吓唬人。”
岑意看了一眼旁边不高不低的窗子,一言不发的往屋后走去。
灵犀在心里暗骂了他一句,估摸着这人是怕在窗口说话不安全,想离外屋远点,便跟着踮脚到了清净的后院里。
“你方才……”岑意开口,又顿住,吐了口浊气方才继续问起,“你方才哼的那个小调,是从哪听来的?”
“啊?”灵犀被问的一愣。
然后仔细回忆了一下,灵犀表情纠结:“我都忘了我刚才哼的是什么了,也就随口那么一哼罢了,可能就是自己乱编的吧,有什么问题吗?”
灵犀回答时,岑意始终都在紧紧的盯着她。直到最后,他也没看出谎言的迹象,可他还是不信。
是不能信。
那首曲子,不可能有别人知道。若有人知道,就必然是偷听来的。
灵犀却只道他是在发疯,烦闷的撇了撇嘴:“王爷什么时候来的?找民女又有什么事?”
语气里是真真切切的不耐烦。
岑意竟习惯了她这个态度,没多计较,答道:“你走之后,我想了很多。”
灵犀挑眉。摄政王大人得是想到了什么,才带着病连夜过来看她?
岑意瞥了她一眼:“你不好奇本王想了什么?”
灵犀干笑了两声:“民女更好奇,若是民女方才还在熟睡……王爷又会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
真是想想都让她直掉鸡皮疙瘩。
岑意似乎被噎了一下,撇过头低沉的道:“别多想。”
说罢,他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纸,俨然是白天灵犀留下的。
“这是你写给我的礼物?”
“嗯。”灵犀点了下头。
“梨花酿?”
“差不多。”随意的回答。
岑意默了默,将酒方收回了袖子:“我向人问过,这酒方没问题,只是配法十分新奇,先前似乎没出现过……所以你是怎么默出它的?”
怎么默出它的?
因为她就是创出这个酒方的人啊!
至于没出现过……毕竟这酒方是她自己想出的,当年试着酿出来过,觉得味道不错,就在成亲当日于肃亲王府院子里的树下埋了一坛。原本想着往后和尹钰一起喝,可惜直到她死了也没能挖出那坛子酒。
“反正上次发现王爷喝的是梨花酿,灵犀这里刚好有个方子,也是梨花酿,就献上给您,作为收留的谢礼了。”灵犀道。
岑意的目光里虽然有疑虑,却没在这事上多问。沉默了一会儿,步入正题:“今日尹钰与你一路回来的?”
“嗯。晌午一同用过饭便走了。”灵犀道。
岑意道:“尹钰是真的盯上你了。”
两人隔着一扇窗,岑意又站在外头,灵犀便没遮掩的活动了一下身子,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您何必操心这些事呢?”
“本王不是操心你,是有自己的目的。”岑意目光深沉的道,“只是觉得你不该卷入纷乱,最后过来提个醒。”
“卷入纷乱?”灵犀忽地笑起来,“是指跟着肃亲王?”
岑意不置可否:“你若执意如此,便是与本王作对,希望你想清楚。”
灵犀越笑越深。
“您言重了呀。”她道,“您就是想的太多,民女一直都只是一个小人物,没什么志向去担上一个祸国殃民的名号。”
顿了顿,灵犀掩唇,眼里藏着些许讽刺:“还是说,不与您为伍的人,就是敌人?”
岑意皱眉。
“不论你要做什么。本王要做成的事,无人能拦。你若不愿配合,就休怪本王不客气。”
“还有……之前那个小调,莫要再哼了。仔细惹来杀身之祸。”
话音落下,岑意拂袖而去。
直至人影拐走,圆月才从云层钻出。灵犀凝眸站了好一会儿,蹬着窗子回了内屋。
摄政王就很了不起是不是?她随意的哼个调子都和犯了什么大错似的,她就是随便一哼!哼!
钻回被窝,灵犀鼓着嘴蜷成一团,逐渐冷静下来,想的却是她本不想和岑意扯上关系,可他还是掺和了进来。照现在的情况,岑意未必会动她或者与她结仇,但是按照他的风格,肯定会出手做些什么……
其实也好,虽然她秘密太多,不好和这人结成盟友,这人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大概却是清楚的。她不如就来个顺水推舟,见招拆招。
又情不自禁的回忆了下前夜的梦境,灵犀心烦意乱的翻了个身,接着睡下了。
她却不知道,不远处的树影之下,岑意并未离开。
“王爷,您风寒未好,还是早些去客栈歇息吧,房间已经订好了。”通古担忧的道。“若监看这种事,您派属下来啊。”
岑意目光深沉,望着灵犀紧闭的窗子道:“只要不是与尹钰有关联,无需时刻盯着她。”
“那您为何还留在这?”通古忍不住皱眉。
岑意默了默,低沉的道:“我只是想不通,她想要的是什么。”
越不知道,就越想知道。可越想知道,却觉得她越发的古怪。
那小调,他只有病时才会在屋内哼给自己听,可她并未涉足过他的内屋……
岑意看向天色,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罢了,回客栈吧。”
陆家算是上阳城的名门大户,府宅也大而气派,虽不及王府宽敞精奢,却也装饰的颇为巧妙。只是陆家大房二房并未分家,又有许多门生寄住其中替陆家兄弟办事,乍看之下便显得陆府热闹得有些拥挤。
灵犀回到陆府,先是安静的休息了两日,绕着自己的小院子周遭逛了一圈又一圈,而后才开始确认一件事。
“荷叶,往日里我的大伯负责府内诸事筹备而父亲要时常会客,替重要的客人相面卜卦,或者应邀出去看一看风水余下的门生则是父亲的学生,也替一些寻常百姓相面看风水的对吧?”
这日天气很好,风和日煦,裴氏在屋子里做着绣活,灵犀则和荷叶一起在小院子里赏着那些并非被人刻意种出来的小花。
分明只是些野花,自家主子却跟见着什么珍宝一样,每看见几簇都要弯唇笑上一笑。荷叶看得奇怪,却没敢多问,认真的答道:“姑娘您说的都对。”
迟疑了一下,荷叶小心的瞅着灵犀:“主子,您不会是真如夫人说的那样,落井之后……记忆出问题了吧?”
回府之后,李氏便与家里的亲人说了灵犀的状况,言语里却隐含着觉得灵犀撞过脑子的事情,就差说她是傻了。只是那言辞颇为委婉,说她是故意抹黑灵犀,倒像她们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裴氏和荷叶只能心里头不愿,但对着灵犀时,却没敢表露出来。
毕竟陆家人都知道,幺女灵犀打出生起胆子便小的像是老鼠,也不大聪敏,从来都不是能为陆家争光的料。小姐已经够惨了,再被人去变着法的说三道四,荷叶都心疼她。
灵犀正边和荷叶搭话,边一朵一朵的赏看着野花。她也不摘下来,只轻轻拿指头拨弄着花茎凑在鼻子底下去闻,听见荷叶问的,眼里含笑看着花蕊问:“你觉得我有问题吗?”
荷叶被问住了。
要说有问题吧,小姐举止都挺正常的呀,没像夫人说的那样严重到爹娘都不认识。
可若说没问题呢……小姐虽然能把人给认全,这两天却是确确实实的有点奇怪。分明是她住过十几年的院子,回来之后却突然来了兴致,又把周围细细的看了好几遍,还问了她许多陆家人的问题……
虽然小姐之前经常足不出户,和家人打交道也少,可她之前对这些也不感兴趣啊!怎的从宫里回来之后,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回头就看见荷叶满脸纠结的样子,灵犀微微一笑:“看来是这样了。”
荷叶一惊,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哪会呢?奴婢只是觉得,小姐出去两个月,回来之后成熟了好多啊!”
灵犀没有回答,倒是荷叶静了静,看着灵犀的眼神化成了哀伤:“小姐,在宫里的日子一定很苦吧?您眼底都有淤青了……以前再不济您也能睡好觉啊,奴婢就知道宫里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宫里的日子?
灵犀垂眸,嘴角弯起。
宫里的日子啊,确实不是人过的。否则她的表妹怎会一心求死?外人对她投井之事来回猜忌,却不知前世今生,真正的灵犀都死在了那口井里。她曾问简儿,若是她真的死在了井里会如何?简儿说她会后悔,会道歉……可实际上呢?
前世的简儿,不仅没有道歉,更没有后悔过!只因那时候的灵犀对许多人而言只是一个胆小怕事,受了欺负便投井自尽的宫女罢了。起初她也以为表妹是受欺负才寻短见,可直至从肃亲王府被赶进宫里,顶替当初的表妹和简儿她们一起在祥云殿打杂,她才从蛛丝马迹中摸出了,灵犀的死和尹钰也有关系!
“成熟是好事,人总要长大的。”灵犀摸了摸荷叶的头,微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小姐……”荷叶闷了闷,才绽出一个笑脸,“嗯,您回来了就好!”
“哟,小妹,在院子里玩呢?”
人声忽地出现,灵犀两人立刻朝着院门看了过去。陆采光带着陆瑶陆瑾两姐妹站在她的门口,全是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三位姐姐怎的来了?”灵犀问。
她这院子不是太简陋吧,也够偏僻的。若是随意的逛逛,偌大陆府她们再怎么也不会逛到这来。
那就定然是有事了。
陆采光听见她问的,再打量她一身行头,眉头皱了起来:“自然是来找你,可你怎的都没好好打扮?”
“打扮?”灵犀莫名。
陆采光看向陆瑶,陆瑶细柳般的双眉也蹙的很紧:“这是怎么回事,我命人来通知过小妹的呀。莫非是给忙忘了?”
灵犀已经听出了端倪:“三位姐姐是要带我出门?”
“是啊是啊,可你都没打扮……哎,”陆采光不耐烦的摇头,“罢了罢了,你快去拾掇拾掇,换身衣裳便随我们出去!”
荷叶不敢耽搁,赶紧忙叨起来。
因为陆家只有灵犀一个庶女,庶女又注定要比嫡女待遇差上许多,灵犀衣柜里那些衣裳与陆家其他三个姑娘比起来,有如衬托花朵的绿叶一样暗淡无色。
荷叶咬唇想了一会儿,把灵犀从摄政王府带回来的衣裳拿了出来。
“你拿这个做什么?”洗脸时已经听坐在屋子里等她的陆瑾提起,今日是慧公主带着上阳城许多贵女踏青回城的日子。
荷叶见灵犀想把那身正合适的衣裳放回去,坚决反对道:“小姐,就穿这个嘛,今儿可是个好机会,您不能错过了!”
怎么就好机会了?灵犀啼笑皆非。荷叶丫头天真的以为她这几件衣裳首饰是宫里赏的,可她知道这是岑意给她的啊,于情于理她都不想穿。
荷叶不管别的,还是要把衣裳往灵犀身上套。
灵犀知道荷叶的意思,所以才无奈。慧公主及若干少女出行打的是去广安寺为国祈福的名号,一群人来去浩浩汤汤,回来时当然要有人接风洗尘。
适逢御史大夫刚回京不久,下过一场大雨后,天气又格外晴朗,向来喜欢热闹的丞相说是辛苦了慧公主与各位贵女,便要宴请诸位到春宁湖畔的十里长亭叙一叙,顺便也邀请了许多朝中年轻的友人和京中的贵族子弟。
陆家虽有名望,到底只是平民,陆家三个嫡女都没能和慧公主一起出去踏春。可这次不一样,丞相向来是不管太多,只要勉强够得上的,都可以同赴他的邀约,博的便是一个亲民的名头。
近年上阳未婚的公子佳人颇多,凡这样年轻人众多的聚会,无非就是打着形形色色的名头相亲。丞相叶成辞和岑意同年,也是孑然一身,灵犀记得他隔年就会与一个家世显赫的贵门小姐成亲,想必现在该是在物色着吧。
如今朝中虽是由年轻人来主导……但年轻人的花花肠子也不少啊。灵犀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不再抵抗的抬起双臂:“好好穿吧,莫让姐姐们久等了。”
荷叶悄悄往陆家余下姐妹的方向看了一眼,古怪的道:“小姐好像不大愿意去呢?听四小姐说,今日可会有不少年轻的贵公子呢!”
自然是不愿去的啊。灵犀瞥了荷叶一眼:“这么快就忘记你家小姐是什么性子了?”
且不说她自己本身就不喜凑热闹,放作原本的灵犀,那般性子胆小,怕也不会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吧。何况对方还都是高她一等的人……
更何况眼下还没到她计划里该出头的时候。
荷叶在猛然回想起自家小姐的性子后,就咬着唇不吱声了,还是坚持给灵犀打扮了一番。只是在上妆时,荷叶认真的端详了灵犀一番,将妆容在以往淡淡几笔的基础上又多扫了扫眼尾,如此灵犀走到陆家其余姐妹面前时,陆家姐妹三个都意外的挑了挑眉。
“灵犀还真是大姑娘了,年末便及笄了来着吧?”陆瑶笑吟吟的问。
“二姐竟记得。”灵犀抿着唇笑。
陆瑶上下打量了一番灵犀的衣裳和头上的首饰,若有所思的笑着点了点头:“毕竟是自家姐妹。”
陆采光则是不耐烦的道:“走了走了,咱们都迟了!”
陆家三姝,性情各异,容貌也都是不差。只可惜出身平民,但好在父亲都算是有名望的人,往日也都出席过不少场合。
因此在马车到了春宁湖畔,陆采光率先撩开车帘跳落地面时,旁边也刚到的少女立刻就认出了她:“采光,你也刚到?”
陆采光认出对方,当即大大咧咧的和人聊了开。陆瑶随即下车,只在一旁静静的等着。
灵犀还在车上,看着陆瑾问:“三姐不下车吗?”
陆瑾微微一笑:“小妹你先吧。我已定过婚事,本不该来,也提不起什么兴致。”
嫡庶总是有分别的,灵犀有点在意。前世她还是裴以柔的时候,和陆家这三个姐妹并没有什么深交,全将注意力放在当时和自己有关联的陆明成夫妇以及裴氏身上,也就没摸索过她们的性子,不好胡乱揣测。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灵犀也笑:“小妹其实不大敢下车,还是想等三姐带头。”
陆瑾没说什么,状似深思了起来。不多时陆采光撩了车帘催促,灵犀才不得不下车。
荷叶将她接应住,满是气势的道:“小姐若怕了,就和奴婢说,奴婢给您打气,千万别在众人面前哭出来!”8l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