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锦匆匆赶到荀府的时候,他的“狐朋狗友”们正在玩投壶。 投壶用的青铜壶,壶颈长七寸,口径二寸半,壶高一尺二寸,容斗五升,壶腹五寸,内装有小豆,这是为了防止箭矢落入之后弹出来。壶口两侧还各有一个极浅的杯状口子,这自然是为了加大投壶的难度。 说到这投壶啊,明明是几百年前的过气玩意儿,却不知为何,这一两年突然就盛行起来了。 很多人心知肚明,只因着如今孝贤太后爱在宫中设宴时,让各家儿郎比试投壶来活络气氛,久而久之,许是仅仅随波逐流,或者说投其所好,始于宫内,盛于世家,跟附庸风雅一个理,便也在不少私下的聚会里,玩起投壶来了。 他们这一群贵族子弟,自然都善于弄这玩意儿,可这个中好手,还要数荀司韶这厮。 别看几个十四五岁的纨绔里,他个头儿最小,面容倒是生得引人注目,朗目星眉嵌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 荀家早年有鲜卑血统,故而子孙后代俱都生得眉眼深刻,五官立体。纵使到荀司韶这一辈,不仔细看已经难以发现血统特别之处,但他生得容貌出众,倒一直是各家女眷私下偷偷讨论的话题。 可惜啊可惜,这个头儿怎就不长了呢? 再说这边宁知锦冒冒失失地赶来,有一平日玩得好的少年,眼尖瞧见了,见他满头是汗,忍不住打趣他:“我说阿锦,你这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知道四哥准备要露一手了,所以赶着来捧场吗?” 正巧这会儿轮到荀司韶投壶,他随手一扬,箭矢就落到了壶两侧又小又浅的口子里,引得周围好友一声叫好。 宁知锦却是无心开玩笑,他抹了把汗推开面前打趣自己的损友,只冲着荀司韶喊:“四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玩投壶,快救救小弟我吧!” “宁小二,你干嘛?”荀司韶莫名其妙,把箭矢一丢,盯着他那副愁苦的嘴脸,只觉得莫名其妙,想了一想,突然笑道:“你家母上私下又给你找了个夫子开小灶?” “若是找的夫子,我也就谢天谢地了,”他哭笑不得,抬头看了荀司韶,没好气地说:“你们家和我们家计划着,要把你那嫁不出去的小姑姑,指给我做妻呢!” 这话刚落,一圈人都傻了眼,什么跟什么事儿啊?荀司韶的小姑姑要嫁宁知锦? 连荀司韶都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当即脸就喝了,怒喝道:“宁小二你说的都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活腻了是不是?我就一个姑姑,当今太后!如今人好好的在皇宫里坐着呢!!” “不是那位!”宁知锦急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那关外守着我们大周十六连环关的镇夷将军,居然还是你家老祖宗母族那边的亲戚,这样一说,他膝下的女儿可不就是你小姑姑吗?!他们也不知从哪儿翻出的婚约,硬说我们两家定了亲,如今你太后姑姑心疼人家姑娘长期随父居于边疆,唯恐过了花信,一道懿旨把她给接回来了!然后我就莫名其妙要娶她了??!” 听着他一脸串说完事情起因经过,旁边几个少年勉强消化了一下大概的情况,纷纷露出了有些同情的神态。 大周轻武重文,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大多都是娶同身份地位的世家女为妻。这镇夷将军的女儿……别的不说,知书达理和知进退这一面,定然是不够格的。 一时间,众人还不知说什么好,偏偏有人脑回路和其他人不一样,王家的幼子王淰之想了老半天,没头没脑地突然冒出一句:“四哥的姑姑,嫁了宁二哥,那,宁二哥岂不是四哥姑父?” 他刚说完,就收到两道不同方向来的眼刀子,吓得他身边的朋友赶紧捂上他嘴巴。 “开什么玩笑?”荀司韶脸一黑,压低什么声音:“哪儿冒出来的小姑姑,还我家老祖宗亲戚,怎么,我老祖宗什么出身,你几个不清楚?” 清楚!清楚透了…… 荀家老太爷当初娶了个女土匪的事情,可是闹得满金陵风风雨雨,人尽皆知,可那有什么办法,荀家老太爷说一不二,一人手掌荀家大权,那女土匪又是个强势的性子,据说武艺高强,谁敢闹到她头上,就打得对方再也不敢来第二次……这一来二去,日子一久,大家似乎也慢慢接受了荀家这个世家之首,家主娶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土匪的事实…… 算了,反正人家祖上还有娶敌国鲜卑的传统呢,女土匪算什么…… 宁知锦就是太清楚荀司韶这小姑姑什么来历,才会如此抗拒。 仔细一想,当初镇夷将军的确出身草野,据说早年还是荀家老太爷举荐进的啸虎营做兵头子,虽然后头是他自个儿一点点爬上来的,可是追根问底,倒的确能和荀家扯上关系。 说是荀家老太太的族人,倒也不奇怪了。 可……土匪亲戚,可不就是土匪吗?!这土匪生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 他宁知锦喜欢的可是三从四德贤良守礼的大家闺秀,这样才能知进退,让他们享清福……若是这小土匪和她爹和荀家老太太一个德行……悄悄荀家老太爷一生未纳妾,那老太太更不准自己儿子孙子纳妾的阵势…… 他这一辈子的风花雪月,金陵东街茶馆唱曲的小雀儿,得意楼的花魁红鞒,可都得一块儿说再见了! “四哥,你别怪我说的不好听,你家老太太那脾气,大家心里清楚!她的族人,我可真不敢娶啊!”宁知锦哭丧着脸,抱着荀司韶的胳膊:“四哥你可得帮帮我!我们虽不是亲兄弟,这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交情,可是打碎骨头连着筋的啊!” 荀司韶瞥向他的眼神,只差没在脸上直接写两个字“嫌弃”了。不过这会儿他自己一时半会儿都有些接受不了这个消息。 可这天上掉下来的小姑姑,还是他家那位传说中“光辉历史”一大堆的老太太的族人,他不信荀家其他人能接受。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穷亲戚,大约是半点儿礼数都不懂的,估计用不了多久,整个金陵城上上下下,都知道那是他们荀家的亲戚,到时候丢的是谁的脸? 还不是他荀司韶! 这投壶,他也无心再玩了,一把推开“哭哭啼啼”弄得人心烦的宁知锦,直接甩袖就走,一旁的礼部尚书之子唐宪瞧他不对劲,冲着那快步离去的背影大喊:“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荀四!你去哪儿啊?” 荀司韶头也不回,只背对他们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回府!” 他倒是要问个清楚,这到底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姑姑! 一路坐着马车回了荀府,门房瞧着他出现,腆着一张笑脸迎上来,尚还来不及讨好几句,就被荀司韶身边的小厮梧桐一把推开,呵斥道:“挡什么路,没看到四少爷急着进去吗?” 门房被他推了个踉跄,好不容易扶着墙站稳,荀司韶一行人已经入了正大门,他不敢抱怨主子,心里憋着一口气只能发泄在荀司韶的梧桐身上。 往旁边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狗仗人势,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就看着吧!走着瞧!” 再说这荀司韶风风火火一路冲回府,原本是气势汹汹好,等真到了荀家老太太的寿鹤院,他顿时就跟被兜头浇了盆水似的,阵势一收,换了个表情。 旁边的梧桐、秋词早就见怪不怪,荀家上下都一个德行,不,别说荀家了,就是如今的小皇帝,见了荀家老太太,都不敢喘大气。 传说这位年轻的时候,功夫好的很,飞花摘叶即可伤人,信手拈来便是杀人于无形之中的暗器,真惹恼了这位老太太,指不定依她老人家的暴脾气,就给你来那么一下……认怂就认怂吧,还是命重要。 荀司韶算是能在这位面前说得上话的来,老太太私下还不知是贬是褒地说过一句:“这几个孩子里头,也就小四最像我。” 以她的性格来说,这怕是天大的称赞了…… 可惜老太太一身传奇般的武艺,居然丝毫都不传给荀家人。这才是让荀司韶最不解的,他小时候曾经想跟着老太太学武,求了好几年,都被她老人家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最后荀家大老爷只得从外招来个武师傅,虽然大周重文轻武,可这强身健体的基本功,他们世家子弟多少还是要学学的。 荀司韶进了院子,才发现今日荀老太太这儿与平日里不大一样。 原本这个时辰,老人家都是在院子里听身边喜欢的大丫鬟念书听,今日居然在屋内闭门不出,他在门外还依稀听到了里头隐隐约约的说笑声? 什么情况,他家老太太还会笑??? 他作势就要进去,门口的丫鬟露出为难的神色,硬着头皮来拦˙这个小霸王:“四少爷,你现在不方便进去……” “滚开,”什么时候一个二等丫鬟也敢命令他了?荀司韶冷眼看他:“不方便你拦我干嘛,还不进去通报!” “可,可……”丫鬟苦着脸,差点没哭出来:“老夫人说,今日有贵客来,这会儿谁都不见。” 梧桐在旁边给她使眼色,提醒道:“四少爷能跟那些阿猫阿狗比吗?你进去通报一声,老夫人肯定是要见的!” 几个人在外头闹了点动静,里头的荀老太太一个习武之人怎么可能听不见,她含笑拍了拍身边少女的手背,提气冲外头喊道:“小四在外头闹什么?让他进来吧,顺便给他小姑姑问声好。” 老人家声音还带着内力,这一番话清清楚楚地从屋内传到了外头,几个人都听见了。 “……”等反应过来老太太说的话,荀司韶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说曹操曹操到,他正要打听打听消息,这“小姑姑”就自个儿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