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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给气得不行,家里一个个糊涂虫,这日子还怎么过!

下午,她决定换个地方,但还没走到南京路上,后面就驶来两辆汽车,先后在街旁停下。

车门一开,先下来众保镖,还有陶伯,在道旁侯着,有保镖绕到这边开车门,戴宗山站了出来,穿着挺括的深色风衣,叨着雪茄,派头十足,大踏步走了过来,中途特意多拐了两步,走到安娜面前。

几个保嫖倒识趣,自动退到五步开外警戒。

安娜用揶揄的眼神看着他,“怎么,挡你道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车轮大战吗?

这个厚脸皮的男人竟然脸有点黑红,咧嘴一笑,掩饰,“路过,碰巧了。要不…顺路送你回家?”

“不用。”安娜断然拒绝,“有腿。”

戴老大讪讪地,都走过去了,还是回过头,用嘻皮笑脸的声音道:“其实,安娜,你可以…算了。”

安娜则走到他面前,正面看着他,看得他有点害臊了,“上海的女人很多,你们戴家为什么就非得盯着安家的女儿?安家的女儿就这么贱这么好欺负?欺负了一个还不够?”

戴宗山突然有点窘迫,摸了摸脸,“我、我这不是关心你吗?反正你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你所谓的家,你还能进去吗?我在想,我那边房子大,有的住,如果你不嫌弃——”

“我嫌弃!”她翻着白眼盯着前姐夫,“你抢走了我家工厂,还把我姐姐——你还是人吗你?!”

被当场说脸上,戴宗山也就笑笑,果然脸皮超厚,“我也是好意嘛。你心里迈不过槛,可以放一放。我的提议本来也不是太成熟,临时瞎想出来的,别放心上。”他转过身,“林伯,送安娜回家。今天风有点大。”

面容清矍的林伯走过来,目送老板带着人走向前面一幢大楼,然后目光温润慈祥地看着安娜。林伯是老上海,当年在安家的工厂里当小工人,一个月挣十几块银元,人倒踏实本分,后来不知怎么就跟着戴宗山干了,一幅死忠的样子,让人蓦然心惊戴家收买人心的手段。

但安娜不愿对林伯发火,林伯没对安家做过什么过分之事,只是人家正常的工作选择好么?何况以前林伯就对安伊不错。

“谢谢,我走回去。”

但林伯依然开着车子,亦步亦趋跟在安娜后面。

夜幕降临了,沪城的夜景璀璨。这是在《纽约时报》上赢的“东方巴黎”称号的城市,一到晚上,华灯初上,尽现东方第一都市的风采。

“林伯,你真的不用跟着我。”安娜给了窗玻璃里的林伯一个温暖的笑意。

“现在世道不安全,我看着你到家才放心。”

安娜垂了垂眸,眼睛湿润,低低的声音,“谢谢林伯。”

“不用客气。老板一直很关心你。”

安娜默。

“以前安伊小姐可是经常提起你,说你聪明漂亮,能念下大学,会是安家第一个高材生,她就不行。她经常在别人面前夸奖你。”林伯车子驶到与安娜平行,拉家常般说起以前。

是啊,能不夸嘛,在安家,就自家姐妹最亲了。再往前,是姆妈在夸两个女儿。

“对了林伯,你告诉我实话,我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林伯沉静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为难,过了一会儿,才说:“两年前的夏天,刮了我多半辈子都没见过的台风,可厉害了,安伊小姐当天有事过江,船在江中心被台风刮翻了。当时船上遇难了三十多个人,都上了报纸。”

“但她会游泳,就是船翻了,别的很多人,人家五六十岁的老太太,还有孩子,都能游上岸,为什么她没有?”要知道安伊可是学校里的游泳健将呢。“小时候我在海里游泳,差一点淹死,她十三岁就能把我从水里捞出来!”

林伯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当时船上具体情况,只看到那天台风刮得黑天黑地,白天像晚上,全城都停电了,我家附近老树新树都倒了许多,乱七八糟歪在街上。那天江里本来有很多特意赶来避险的船,也都翻了,老板工厂的屋顶都掀没了,很惨得嘞。天灾!”

“这么恶劣的天气,前期就没半点预兆?再说,我姐为什么那天要渡江?什么事?她去哪里?她是不是在戴家过得不快乐?”

面对一连串疑问,林伯默了默,低下声,“很多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戴老板真的对安伊小姐很好。至于安伊小姐为什么当晚渡江,大小姐脾气很倔强,她认准的,没人可改变。”

安娜也觉得安伊作为长女,有要强的一面。戴宗山想控制她,大概不容易。

“戴宗山想让我嫁给他。”她转向那个年过半百的老者,看他的神情,“林伯,您觉得好吗?”

林伯一张训练有素的儒雅脸上,没甚么表情,至少没惊讶或赞同。安娜多少有些意外。

“您觉得我会幸福吗?”安娜下套。

“幸福是一种感觉,二小姐,你感觉快乐,值得,就是幸福。你若没这种感觉,就是困局。”

“我爸也让我嫁给他。我知道我爸拿了他的钱,买了鸦片,他早已顾不得我的幸福与否了。林伯——”她走近两步,真诚地看着老人,“我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若我是你的女儿,你愿意让我嫁给这么一个名声不堪的老流氓吗?”

林伯沉默。过了一会儿,在安娜眼神的压力下,他才轻声,“我会依你。”

“你会给我什么意见和建议?”

林伯踌躇了一会,小声,“起码跟着戴老板,日子会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