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看,那刻刀下还压着的另一块,上面大概是“沈定之印”。
难能可贵,她病着心里却能想着自家三位哥哥。
苏茗雪道:“往日里你都是读书绣花,怎么现在开始弄这些小玩意了?”
一旁的银珠始终带着笑意,此刻高兴地替少夫人解惑:“我们三娘子就是聪慧过人,这些小玩意不过摆弄几下子,用起来就能活灵活现的,那日碧翠簪子撞到柱子损了,还是三娘子几刀下去,就变了个花样,新的簪子可好看了呢。”
这时,碧翠和丹朱正好踏进屋子,碧翠笑着接过话来:“银珠可羡慕了,整日里挑着柱子,看撞在哪里好,好让三娘子也给她的簪子换个新式花样呢。”
银珠从碧翠手中接过承盘,伸手点了下她额头:“我才没有呢。”
暖阁里乐意融融,苏茗雪神情越发缓和。
“你向来手巧,想要换些花样也无妨,就是这刀啊剪啊,用的时候小心些。”
她低着头,出于职业习惯,沈妙妙的视线被那乌黑发上一支玉簪吸引。
那是一支通体碧绿的折股钗,虽然是正阳绿,但却是素簪,连个竹节都没有,簪在她出水芙蓉般嫂子的头上……有点过于老气了。
再瞧上一眼,那折股处甚至隐约有一道裂痕。
她的嫂子出身于名门书香,一身华裳,戴在头上的簪钗却是摔出裂痕的。
沈妙妙略一思索,心中有了猜测,再看矜持冷傲的嫂子,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哎,其实这刀用着不太顺手呢,二哥还说要从相熟的同僚那里帮我要一把质量上乘的,今天就要带回来了呢。”她话锋一转,歪着头笑道,“还是大哥省心,什么事情,都有嫂子帮他准备得妥妥当当了。大哥可真是有福气。”
她笑语嫣然,语调轻松带着调笑,不过是揶揄她这位嫂子与大哥琴瑟和鸣。
但在他人眼中,却和往日里那娴静的沈玉昭截然不同。
苏茗雪愣住,将这眉眼神韵的变化和过于轻松的话语,一并归到了让沈家人咬牙切齿的那不要脸的薄情之人身上,她敛了笑,突然道:“妙妙,你身子大好,嫂嫂就放心了。过些时日,由永安公主主持京师里的春日宴,你同我一道去吧。”
春日宴,光听名字,眼前就能勾勒出一幅春风和煦,娇花与美人相映争艳的美丽景象,想来很是养眼。
沈妙妙顿了一下:“我病体初愈,怕是不合适,坏了雅兴,倒给嫂嫂添麻烦,我看嫂嫂和大姐二姐同去,才是一道靓丽风景呢。”
昏迷高烧半个月,大虞国右将军之女沈玉昭是因何陨灭,短短十几岁的人生是怎样念着一人却狠心被拒,让将军府成为笑柄,惊怒悲伤下心如死灰香消玉殒,她可是全然看明白了。
代替沈玉昭,顶着被退婚的“污名”活下来的沈妙妙,对是否会没人要倒并不在意。
但她现在是沈家的女儿,这个家大哥虽寡言,却不停派来将补品送来素苑。二哥差事闲,有时间就会来陪他,她这錾刀、雕刀、模具、玉石可都是二哥帮他寻来的。大嫂冷颜,对她说话,却也是温声细语。
那位声名赫赫的右将军父亲与功高一代被封为陵国夫人的母亲,虽然还没有见过面,但听说却是最宠沈玉昭的两个人。
家人对她好,即便她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却也能是感受到的。
退婚之事不过才过了一个多月,她大病卧榻,将军府闭门谢客,想必直到今日,沈氏三女玉昭被安郡王府嫡次子退婚之事,仍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最佳闲话。
苏茗雪淡淡蹙眉:“玉昭。”
她不叫她的小字,直呼其名,语气重了一些:“我沈家是什么身份,就算父亲远在边关,你大哥也是正三品的太常卿,你二哥哥是堂堂军器少监,三弟跟在父亲身旁,年关回来,最不济也得封个振威校尉。再有,你大姐贵为荆山郡主,二姐是都尉夫人,要不是因为当年安郡王与父亲有过一段士族交往,结了一句戏言,无权无势的安郡王次子怎么配得上沈家的掌上明珠。”
说到最后,苏茗雪已经有些疾言厉色,她的婢女丹朱立即上前:“少夫人莫气。”
苏茗雪却起身,越过茶桌坐到沈妙妙身边,握住她一只手语重心长道:“妙妙,你以为母亲是为了什么去灵照寺礼佛?”
她冷哼一声:“安郡王敢提出退婚,母亲连让他们开口道歉的机会都不会给的。”
往日里,大嫂来她这里温柔安抚,沈妙妙以为那是不得已对既定事实的挽救,原来竟然是胸有成竹的静候时机吗?
冷静如沈妙妙,这个时候也觉得通体暖意融融,大嫂纤纤柔荑握住她的那只左手尤感温暖。
苏茗雪离得近了,那支折股钗便又落到了沈妙妙眼中。
沈妙妙回握住苏茗雪的手:“大嫂体护,妙妙铭感于心。”
她说着,却突然动作迅速地从苏茗雪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中抽出簪子,惹得苏茗雪一愣,随后瞪大了眼睛。
沈妙妙展颜一笑:“既然是要参加聚会,那这钗我来帮大嫂修一修吧。”
她无论是说起生病还是提及退婚,苏茗雪皆是沉静若霜,此刻抽走了这簪子,沈妙妙却见她脸色稍有不定。
沈妙妙对自己的猜测更确信了两分,心底忍不住偷笑。
苏茗雪正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往日都是鸟语花香,安静泰然的素苑传来了一声呼喊。
“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