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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安童最后还是无力地拨通了120,她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再来晚一点,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把沈桦南扶着靠在床边,稍微平静了一点,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嵌入了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疼痛缓慢蔓延,血缓缓地顺着她的手腕留下来,染红了她洁白的毛衣。  跟着救护车到达医院的时间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一下车,两名医生和一群护士都马上围过来。她一直麻木地跟着行动病床走了很久,直到护士把她拦住。护士拿来绷带给她包扎手掌,她看着绷带一圈一圈缠上,渐渐血迹被遮得看不见,出血没过多久就停了,她跟沈桦南果然不一样,如果换作沈桦南大概已经血流成河了吧。她突发奇想,问护士:“我可以捐血吗?就现在。”  护士有点诧异:“你成年了吗?”  苗安童失落地低下了头。  苗安童开始拿着大大小小的单子,跑到前台补挂号。她好奇地翻看着单子,上面密密麻麻的术语让她有点看不懂,但是看起来很严重。她瞄到右上角写着沈桦南的出生年月日。“1996年12月25日。”苗安童看着日期,有点好笑,原来圣诞节那天是他的生日。“他不久前原来已经19岁了啊,比我整整大两年。”她在心里算着,突然有种觉得沈桦南是个大哥哥的感觉。苗安童的生日是六月一日,盛夏的晚风就像她的性格一样,清爽又让人感到温暖。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北方的大雪,但是沈桦南给她的感觉就是远方的严冬里飘扬的雪,洁白的,纯净的,有点冰冷的。  在医院大堂坐了四个小时,她却并不知道沈桦南是被抢救过来的,医生走到苗安童旁边坐下来。“就是你送他来的?”医生上下打量着她。  “不不不...不是我,是救护车,我只是跟来的。”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跟医生面对面讲话,她感到有点紧张,愣了一会以后终于发现医生问题的本意。“我是他...朋友。”苗安童支支吾吾地回答。  “噢,我就说嘛,这孩子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我姓刘,你叫我刘医生就好了,不用像看到老师一样。”医生对她露出和蔼的笑容。这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年龄大概五六十岁左右。“唉,那没事了。小朋友,你能帮忙把他的行李收拾一下吗?”  安童虽然知道自己是矮个子,但是被叫成小朋友心里有点来气。“我不是小朋友,我今年高二了!”她壮着胆子向刘医生做了个鬼脸,果然是小孩子。  她感觉到自己好像有待在他身边的意义了。她走出了医院,马不停蹄地赶向他家,打算帮他把衣物都拿过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又要住院了?”苗安童的心里有点失落,寒假才刚开始五天,她还没有找过沈桦南去玩呢。  走的时候仓促,门还没有来得及锁,她走进去,大厅还是那片狼藉。她把地上的物件摆好,然后想把桌子移回原位。“嘶...”手掌的伤口好像又撕裂了,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桦南的衣柜很空荡,几乎全是校服,还有几件衬衫和毛衣。衣柜里有一股樟脑丸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跟那天沈桦南抱她时闻到的很像,她把头埋在沈桦南的校服里,就像自己靠在他的怀里一样。沈桦南的家真的一点也不特别,哪里都空荡荡的,没有人居住的气息,如果他想要离开的话,大概一瞬间就能在这个世界上蒸发了。  -------  “关于孩子的情况,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得跟你们谈谈。”医生严肃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沈桦南妈妈的心就像提到嗓子眼。  “我们还是建议保守治疗,第二次移植已经不可能了,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延长他的时间和尽量让他放松一点。”  沈桦南妈妈在电话那头愣住了,她还是没有办法放下自己的小儿子和工作回去。丈夫长年在北方工作,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回来一次,他们夫妻俩要照顾他显然是不可能了,况且沈桦升还在读小学,没有办法自立,总是嚷嚷着要妈妈,他们在广州这边住房紧张,腾不出空间再容纳一个人。“可是我们...现在太忙了,暂时还是没有办法回来,能不能麻烦您再多照顾他一下。”  “我当医生这么多年,现在都快退休了,总不能每个病人都照顾吧?你还当他还是你儿子吗?我看着他长大,那么懂事的孩子啊。怎么?治不好就不想管了?之前你们要多生一个的时候,我不也跟你们说了吗?沈桦南自己的求生欲望是很强的,你们作为父母,更不要扼杀他的希望。”即使隔着电话,也能稍微感觉到刘医生的愤怒,“你们的小儿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沈桦南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  电话的另一头陷入了很长的一段沉默之后,沈桦南的妈妈狠下心带着哭腔颤抖着说:“麻烦您了。”  沈桦南的妈妈潜意识里其实早在他复发的时候就放弃了。他们曾努力在其中投入了所有的精力,无数次活生生地把沈桦南从鬼门关硬扯回来,但这次还是逃不过,本来想着让他移植以后就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了,可是孩子太好了,老天是要收回去的。  沈桦南在隔离病房躺了两天之后才被送出来,其实他的意识在这几天里断断续续,仪器缓慢的“滴滴滴”的声音回荡在他耳畔,无菌隔离仓的顶上悬挂着昏暗的灯,天花板的花纹无趣地排成井字,他其实很熟悉这里。病房里的色调是灰蓝的,跟普通病房的气氛完全不同,安静得出奇,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他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很困,身子很沉,眼皮就像撑不开一样。少女小小的身子贴在玻璃窗旁,每天静静地看着他,当他稍微醒过来一阵的时候,眯着眼看见她还站在那里。  ------  几天以后,一束刺眼的光射的他有点睁不开眼睛,他已经能够确认自己回到普通病房了。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安童惊喜的笑脸。“醒啦,有哪里不舒服吗?”  沈桦南有点害羞似的把手搭在额头上,头拧到一边去,调整一下眩晕的感觉,一开口沙哑的声音有点把他自己给吓到,“你...靠太近了。”  安童这才发现自己都快贴到他脸上了,感觉坐回病床旁边的小椅子,“这你就没良心了啊,不知道之前可怜兮兮地倒在我怀里的人是谁呢。”她打趣道。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沈桦南的呼吸还是有点凌乱,话说得断断续续。他好像有点把她的话当真了,真的开始道歉了。  安童瞧他这个样子有点好笑,只要他能醒着对她讲话,她就总是能松一口气,只要他醒着就可以放心,因为他哪里也不会去。  “你...不要走。”沈桦南觉得自己要是醒了,她很快就会离开。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跟她对话了。  “我哪也不去,你睡吧。”安童托着腮。沈桦南真的一下子就睡着,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要是在以前,她就连跟他对话都会吃力,更别说随意玩他的头发。  一直到下午,沈桦南的意识才完全清醒过来。他稍微坐起来一点,那样才能勉强自己不要睡着。  “你手...怎么了?”他留意到安童的右手缠着绷带。  “诶...啊,那天摔碎了你的玻璃杯,扎到手了,要不改天送你一个情侣杯吧。”苗安童把手缩到衣袖里,对他笑笑,气温一下子降到零点。  沈桦南的脸瞬间黑了,他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压低了声音对苗安童吼:“你是白痴吗?让我自己被玻璃扎死不就好了。”他低着头,留海遮住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说到“死”这个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像在警告苗安童理他远点,又像在提醒他自己。  是啊,我是该死,连累了家里人,现在又要来害别人。  苗安童不能理解他为什么突然那么偏激,这是认识沈桦南以来,他第一次凶她,明明此前他就连愤怒的情绪都没有对她展露过。“你凶我干嘛!我当时不用手拦着你,你今天就不在这了!”她也有点火了,自己放弃了半个寒假,在自己最讨厌的医院陪了他那么多天,居然连句道谢都没有,还发脾气。  呼吸渐渐开始不平稳了,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语气又恢复平常的样子。“...还疼吗?”他其实是真的有点心疼安童。  “疼。疼死了,心都寒了。”苗安童孩子气地把头扭到一边去,故意刺激他。  他皱着眉拉起苗安童的手,凝视着她的伤口,低下头轻轻把她搂到怀里。苗安童的脸突然涨的通红,沈桦南的态度忽然放软下来,让她有点不习惯。  雪虽然是冰冷的,但也是柔软的,放在手里一下子就化了,怎么也留不住。他给安童寒冷的感觉,可是安童就是想要硬把自己的温暖塞到他心里去,幸好他是领情的。  春节的时候,安童的爸妈都回来了,一起在家里吃团年饭。“听说今晚中央公园有烟花晚会,应该有很多人在那边参观,童童你想不想去?妈妈陪你去。”苗安童妈妈把鱼肉夹到她的碗里。  “不去,太麻烦了。”苗安童的态度有点冷淡,这个月妈妈总共回来三次,今天是大年三十,她居然下午才匆匆忙忙赶回来,饭也没有煮,是从外面餐馆带回来的。  “手怎么了?”苗安童妈妈注意到她手上的绷带。  “没...没事,摔了一跤。”她心虚地低着头吃饭。  “唉,妈妈工作忙,都没有什么时间陪你,好久没有跟你聊天了。”妈妈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安童,她发现安童长开了,跟小时候充满稚气的圆脸有点不一样,瘦了一些,眼睛圆圆的,变漂亮了。“哎对了,你们班是不是有个生病了还在上学的同学?”  安童心里一惊,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心虚的感觉,要是妈妈知道她正在跟这位同学谈恋爱,估计要吊打她。“你怎么知道的?”  “班主任之前就在班群里发了,让我们这些家长都提醒孩子多多照顾他,我之前工作忙,没时间跟你讲。”妈妈皱了皱眉头,“好像是再障...是吧?真可怜,正应该是年轻人最有活力的时候得了这种病,我们医院也有挺多这样的年轻病人,心态大多都有点消极。不过我知道我们家安童就是文文静静的,不惹事,也不会伤害别人,妈妈不担心你。”  “他人挺好的。”苗安童有点想为他辩解。  “你跟他很熟”妈妈试探性地问她,其实她很不喜欢被这样套话。  “他是我同桌。”  妈妈的表情一瞬间从惊讶转变为担心,“那妈妈提醒你一句,最好不要跟他处太近,这个病很特殊,万一出了事情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苗安童突然跳出沈桦南对她说自己没有朋友时的画面,都说医者仁心,怎么连作为外科医生的妈妈也这样讲?“没有啊!他在学校就像正常人一样上课的。”她不知道无名的怒火从哪里来,让她第一次用这样的态度反驳了妈妈。要是每个人都像妈妈这样想,沈桦南就一直交不到朋友,始终是一个人,迟早会出事的。  饭桌对面的目光突然变得狡黠,她感觉自己的想法在被推敲着,再讲下去就要露馅了。  “我吃完了,去看烟花,我今晚突然想试试在外面跨年的的感觉!”她把自己的饭碗拿进厨房,收拾好自己的背包。  “不准!你知道自己最近很奇怪吗?一个女孩子放学每天不回家,不知道去哪里,还骗我说去跟谢杨复习,我问过人家谢杨爸爸了,他说女儿每天一放学就回家,根本没跟你在一起。现在大晚上的居然想在外面跨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妈妈的语气突然转变为愤怒,可以说是暴跳如雷,跟先前截然不同。她终于发现之前的谈话只是在试探她,真正想说的其实就是这件事情。  苗安童的太阳穴一跳一跳,脸热辣辣的,她第一次说谎被直接揭穿了,这里凝重的空气让她没有办法再呆,她鼓起勇气,抓起背包就打开门冲出去。妈妈也紧跟其后,刚到门口,一直沉默的爸爸讲话了:“随她一次!孩子长大了,她自己会有自己的想法。”  “你懂什么!你自己明知摩托车载着孩子还喝酒,差点害的家破人亡!这么多年来她的学习你过问了几次?还不是我在管?现在出问题了,你还是那么不负责任!”妈妈强势地吼着,安童躲在楼道的拐角静静听着,直到那个家里没有了声音,温暖的灯光随着声音的寂静而消失了。她一个人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到处洋溢着浓重的节日气氛,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伤心,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除了去学校的路最熟悉以外,还有去医院的路。她才发自己渐渐已经习惯了穿过两条昏暗的小巷,经过他的家楼下,再绕出大路,在十字路口等待一个红绿灯,麻木地顺着最拥挤的车流那个方向,不知不觉就能远远地望见那栋高耸的建筑--既是能救命的地方,也是人们最不想去的地方。  尽管只是晚上9点,医院的住院楼已经快进入休息时间,一些家属陆陆续续从那里出来,苗安童却朝着那个方向走。  沈桦南果然还没睡,他在等。血袋悬挂在他的输液架上,输血已经快结束了。他惊讶地看着脸上带着泪痕的苗安童,手里拖着歪歪扭扭的背包,像个离家出走的孩子。  “怎么了?”沈桦南问。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沈桦南才跟家里吵架的,“我想看烟花,我妈不让,就自己溜出来了。”  这不像苗安童的性格,他沉默了一会说:“我现在送你回去。”话里没有多余的感情,她感到有点失落。  “你陪我看烟花吧,去中央公园,听说那里聚集了很多人,今晚有跨年活动。”安童揉揉眼睛,用期盼的眼神看向他。  “你有点过分了。”沈桦南的语气有点重,有责怪她的意思,“现在这么晚,你妈现在肯定很担心你。”  “就破例一次而已,我今晚已经回不去了。”她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盯着自己自己的手指。  沈桦南不想伤她的心,她已经不得不来找自己了,如果这个时候再把她推开,应该是件很残忍的事情吧。他熟练地拔掉针管,披上大衣决定陪她出去,“就这一次。”苗安童兴奋地扑上他的肩膀。  他们安静地从后门出去,医院楼道纯白色的灯光显得他就像脱色一般,看起来十分病态。苗安童害怕他着凉,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  风是有点刺骨的,唯有人的气息十分温暖。广场上挤满了人,距离2016年的到来还有五分钟。她想象家里现在落寞的情景,鼻头酸酸的。她吸吸鼻子,打开手机用最后的电量给妈妈发过去一条信息:“我永远爱你,对不起。”她把手机递到沈桦南面前,想告诉他她已经没事了。沈桦南用冰凉的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宠溺地轻声骂她是个笨蛋。  “十!”  “九!”  “八!”...  新年的倒数开始了,整个广场沸腾起来,安童垫高脚尖,用尽全力跟着一起喊。她兴奋地仰望着着着烟花闪烁的光芒,棕黑色的眸子好像容纳进了一整片星空。她无疑是他的魂牵梦萦,沈桦南觉得能够一直看着她的笑脸便足够。  ...“三!”  “二!”  “一!”  “沈桦南我好喜欢你!明年、后年、大后年...不管多久,我们也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她喊得撕心裂肺,害怕喧闹的人群盖住她的告白,害怕炫目的彩色迷离他的目光。  苗安童始终是沈桦南眼中唯一的花火,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安童的侧脸无法转移。  遇见你真的好幸运。  但是这么一个平凡的愿望,我就算拼尽全力也无法做到。  “对不起。”他低声讲。  苗安童拉住他的手,指着天空中绚烂的烟花大喊:“哇!沈桦南你快看!”  他抬起头来,粉红色的花火组成一串巨大的英文字母,在空中炸开--「I LOVE U」。    ——“她说的喜欢,跟我说的喜欢,是一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