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嫣然返回书房,对着赵开躬身拜倒,却是行了一个大礼。
赵开放下手中的《礼记》,发现之前所读依然在心,颇为开怀。见嫣然如此庄重,不由笑道:“嫣然为何不与你师兄多说几句?行此大礼所为何事?”
谢嫣然道:“嫣然谢过公子懂我怜我,视我为家人。”
赵开习惯性地摆摆手,笑道:“你不怪我替你做主,拒了你回江陵的机会么?”
谢嫣然扭捏一番,脆生生地道:“公子又来笑话于我。那江陵虽是嫣然故土,却已非故国,我有何留恋的?江陵谢家如今灰飞烟灭,我一个弱女子,有个安身之所就可以了。以后公子在哪,嫣然便在哪,请公子勿要嫌弃嫣然笨手笨脚的才好。”
这话无异于托付终生了,赵开不敢随便接话。在他看来,任何女子都是世间钟灵毓秀的美好事物,尽管有身份高低、胖瘦妍丑之分,但起码应该能够选择自己的爱情。只是这个念头,太过惊世骇俗,赵开无法明言,只好装作不知,岔开话题道:
“江陵西梁虽只占了一城之地,但归附于我北周,只要一天我大周没有准备好攻灭江南,江陵便能保留一日平安。现在北周、北齐、南陈三国,倶是新立不久,谁都没有实力吞并另一方,我预估应该能够保有二十年的平静。这也正是我们赵府能够立足存世的信心所在,我们有时间。”
赵开顿了顿,见谢嫣然听的认真,续道:“如果你真想回到故土,本公子自然会给你想办法,只是你一个人返回江南,毕竟不难。”
谢嫣然白了赵开一眼,嗔道:“我一个小娘子,回去作甚?公子还要在江陵给嫣然找个夫婿么?”
赵开有些尴尬的挠挠头,苦笑道:“罢了罢了,你就死心塌地跟着我吧,有朝一日本公子亲自带你回江南看看去。思乡情重,总要给你一个交待才好。”
谢嫣然这才喜滋滋地道:“公子不可食言。可别待那崔家娘子过了门,便把嫣然赶了出去才好。”
赵开颇为头疼,有点不适应跟十二三的小姑娘谈论情事,不禁暗骂这开放爽朗的鲜卑风俗,把一个娇滴滴的江南萝莉也祸害成争风吃醋的泼辣女子。
赵开两世为人,却是依然忘了:女子之间不论大小,从来都是要争输赢的。
赵开摇头笑道:“说的忒远了。你我都是尊崇这《礼记》的,圣人说女子十五及笄,以本公子看来,婚嫁最少也得十五岁以上,急不得。何况,如今的赵府,处境依然困厄,先求立足,再论其他罢。”
要依赵开的想法,不到十八岁成年,谈婚论嫁都是犯罪之举。只是当下风俗如此,他拖得起,小娘子可等不起,却也改变不了什么,只好摆出圣人之言,拖一时是一时。这犯二的旧社会啊,挺好的。
谢嫣然见赵开说的认真,知道以她的身份,正妻未进门前,她是没有机会的。谢嫣然也是心高的,可不甘随便做个暖床奴婢,便按下心事,只待徐徐图之。
到了酉时,太阳渐渐西落。赵开与谢嫣然在书房整理藏书,分成了儒、道、佛三类,整整三百余册,都是手抄本,颇为珍贵。
赵开发现,这些藏书中,倒是佛经最多,儒家典籍最少。不禁苦笑道:“如今儒术这么不受待见了么?佛法盛行,非家国之福。”
突听得书房外有人拍手叫好,道:“赵郎此言,深得吾心,妙哉!”
赵开闻言脸一寒,书房乃私密之地,怎么就有人不识礼数,随便就闯进来了?怒气冲冲地抬头往门口望去,见着来人,却只有苦笑,脸上浮现一片欢喜。
来人年约十六七,面容方正,额头高隆,眼睛明亮,唇角略有短髭,身穿布袍粗衣,宛如寻常百姓,却也掩盖不了自带的雍容沉稳气质,正是当今皇弟宇文邕,官拜大司空、封鲁国公,赵开的同窗好友。
宇文邕也不用迎接,正眼神温柔地看着身边的一位娇美女子,也是十六七年纪,柔柔弱弱,肤白如雪,腰肢细小,跨过书房门槛,也叫人担心随风折断了,手里却稳稳抱着一个婴儿,满是安和姿态。
赵开拱拱手,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地看着宇文邕笑。
谢嫣然却惊喜地叫起来,跑过去欲拉那女子的手,又怕吓着孩子,就轻轻拉住女子的衣袖,蹦蹦跳跳地说道:“李姊姊,你怎么也来了,嫣然想死你了!”
女子温和一笑,柔声地道:“夫君要来探望小郎,我也想想见见嫣然妹妹,自然就跟来了。快来看看我的赟儿。”
这娇美女子,名叫李娥姿,江陵人氏,与谢嫣然同时被掳到长安来,倒是结下了要好的手帕交情。因长得美丽,便被宇文泰赐给了第四子宇文邕做妾。宇文邕未及弱冠,尚无正妻,这李娥姿正是常伴宇文邕的唯一枕边人,颇为恩爱,刚刚生下了长子宇文赟。
谢嫣然轻轻接过粉嘟嘟的小娃娃,咯咯娇笑道:“小国公长得真好看,像极了李姊姊。公子,公子,你也来看看嘛。”
赵开与宇文邕对视一笑,却不曾挪动脚步。赵开对跟在后面的赵剑说道:“赵叔,你且进来奉茶,让嫣然带嫂嫂去花园看看新开的梨花去。”
李娥姿笑着对嘟起嘴的谢嫣然道:“嫣然妹子,他们男人们有话说,我们姊妹自去逛去罢。”说着,横了赵开一眼,自往门外走去,眼波如水一般,说不尽的风流韵味。
赵开笑道:“嫂嫂这是恨极了小弟咯,莫怪我把你们恩爱夫妻隔开一会儿。”
宇文邕目送两姊妹离去,转头笑道:“小郎,我听你这府上军汉说,你摔坏了脑袋,还担心你意志消沉,却不想更为豁朗。想来灾祸之后,反而进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