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溪有些慌，结结巴巴地解释：“这、这件事说来话长。”　　陈敬文似笑非笑地靠在椅背上，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没关系，我不着急，你可以坐下来慢慢说。”　　陈溪哪敢坐，“我就不坐了……”　　陈敬文不勉强她，“可以，那你就站着说吧。”他倒是想听听她是如何把前途无量的职业生涯越描越黑的。　　陈溪舔了舔嘴巴，捡好的说：“其实我也有成绩好的时候，只是我成绩好的时候，大家的成绩更好，所以就把我挤下去了。”有一回她考了81.6分，整个人很放松，想着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番。没想到当月成绩汇总数据公布之后，90%以上的员工成绩都在90分以上。对比之下，她的成绩就显得毫无竞争优势。　　“还有呢？”陈敬文夹起她的成绩汇总表，笑，“你这可是月月都在垫底，别说你的成绩和别人相比没有竞争优势，一般人也不一定能突破得了你。”　　陈溪脸上火辣辣的，她感觉陈敬文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可心里一定嘲笑死她了。反正他也已经知道了她一塌糊涂的成绩，她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结果再差也不过是面临重新答辩。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死就死吧！　　陈溪破罐子破摔，“我只是考试成绩差了点，但我的工作能力可是有目共睹的。每次考试都垫底我也很无奈，但我就是记不住啊！”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根本就不想记，月考试题几乎涵盖了企业BG全业务模块。大部分内容在日常工作中都不会遇到，刚入职的时候，为了能顺利转正，不得不强迫自己去学习那些生硬的知识。可转正之后，她的心落回了肚子里，一切都不一样了。只要她不违规违纪、工作中没有重大失误、谨遵公司网络信息安全管理规则，他们是不能随意解除与她的劳务关系。所以，她是有几分有恃无恐的意味在里面的。　　陈敬文的脸上没了笑意，丝毫没给她留情面，语气也严肃起来，“记不住是你没用心记。同在华瑞，别人都能做到的事为什么你做不到？公司的考核机制中既然将月考成绩也纳入考核，那就是你工作的一部分。这么差的成绩，也敢说自己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陈溪小声辩驳：“我的岗位职责是负责产品质量检测和数据分析，可月考试题中大部分考题和我们的工作无关，我不觉得分数的高低对我的工作质量有影响。”　　陈敬文盯着她，反问：“照你这么说，公司完全可以把月考这一项考核从考核机制中剔除了？”　　陈溪低着头，一脸倔强，“我没这么说。”　　陈敬文都要被她桀骜的态度气笑了，可面上依然不显山露水，反而加重了语气，“既然你说分数的高低对你的工作质量没有影响，那我问你，如果公司对各部门进行技能融合，质量运营部不止对产品进行数据分析，而是增加对专业服务部的服务质量也进行数据分析，你要怎么办？从头开始学起吗？华瑞的工作量有多大，你心里不会不清楚，你认为到那个时候你还有时间从头开始吗？”　　陈溪一愣，顿时哑口无言。很显然，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陈敬文见她说不上话来，继续道：“公司制定的每一项考核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和再三讨论的。不止你，也许公司里很多人都会觉得月考多此一举。甚至会觉得你们已经步入职场了，为什么还要像个小学生一样好好学习，拿高分。但是陈溪，这个世界一直在变，公司也不得不根据时代的变化不断地调整内部机制。如果你无法适应这样的变化，那么只能被这个社会淘汰！”　　陈敬文的嗓音低沉清透，却字字掷地有声。　　陈溪咬起嘴唇，面上臊得慌。尽管被批评令她心里又窘又羞愤，但她不得不承认陈敬文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道理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法则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2016年8月19日这一天，陈溪第一次在陈敬文宏大的个人格局面前意识到了自己思维的狭隘。而这一天，也是陈敬文带领她重新定位她自己、重新认识华瑞、征战职场的起点。此后的每一天，每一寸光阴，都是他们携手共度的倾城时光和岁月静好。　　但在这一刻，即使陈溪觉得他说得都是事实，可也太不讲情面了。她站在他面前，被迫接受着他目光的凌迟，仿佛被人一件件扒掉衣服般难堪。她闭起嘴巴不再说话。　　陈敬文盯着她泛红的脸颊和隐隐的骄矜，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步入职场这九年来，遇人无数，光手底下的员工就有好几万，自命清高、老奸巨猾、投机取巧……等等类型的员工，他都见过，独没见过像陈溪这样的。明明很怕上司，也知道自己犯了错，但就是倔强得不愿意低头，说她桀骜不驯一点都不为过。　　陈敬文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还是太年轻，缺乏历练，没有被这个社会残酷地鞭打过。他点到为止，陈溪要是有悟性，还想在华瑞继续待下去，就应该自己想办法弥补自己的弱点。他今天借需要产品检测报告的缘由找她过来也是为了提点她一下，他虽然不会因为认识了她，而对她有任何格外的“关照”和优待，但也不希望看到她在接下来的职业技能测试中被淘汰。　　陈敬文收起她的成绩汇总表，说：“回去吧，希望在明天的测试中你能一鸣惊人。”　　陈溪闷闷地“嗯”了声，低声说：“谢谢陈总指教。”　　“嗯。”陈敬文没再看她，“一会儿路过总经办的时候，让谢嘉铭来我办公室。”　　“好的。”陈溪应了声，有气无力地出去了。路过总经办的时候，给谢嘉铭传了话。　　　　方媛在办公室里就看到她焉头耷脑的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猜测她有可能是被批评了，默默替她哀悼了几秒，然后就忍不住想笑。　　她第一次见到陈溪的时候，是在新员工转正答辩大会上。那一年，接受转正答辩的新员工总共有六人。陈溪原本是被安排在最后一个答辩，但按照往常的经验，第一个答辩的人往往是死得最惨的人，而越往后则越安全。也许是其他新员工过于紧张，在答辩前纷纷去找陈溪更换顺序。陈溪不知是没看穿她们的小心思，还是太过于自信，只要别人来找她换，她都来者不拒。以至于到了真正开始答辩的时候，第一个答辩的人反而成了原本最后一个答辩的人。　　但凭心而论，那一次的答辩中，陈溪的表现与其他新员工相比，的确要出彩许多。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她的毕业院校也在最终打分环节为她赢得了几分荣誉分。　　后来她问她当时为什么会同意和别人更换答辩顺序时，陈溪的回答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说：“我毕业前负责我们系毕业答辩事宜，答辩当天，我们系主任为我一路开红灯，所以我毕业是没有经历过答辩这一环节的。这是我第一次面临答辩，心里光顾着紧张和害怕，根本不知道我答应了什么。上台前我都在想开场白该怎么说，听到她们催我上，我就上了。何况我当时真有早死早超生的想法，大不了回家啃老呗。”　　陈溪家境富裕这件事她也是那个时候知道的，也许就是因为没有经济压力，以至于她对待工作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每逢月考别人都会提前准备，而她永远都是临阵磨枪。她时常教育她这种态度迟早有一天要吃大亏，她还满不在乎地说：“不管，反正我就是记不住，不然公司把我辞了吧。”　　可真正要面临被辞退的风险时，她又表现得比谁都心惊胆战。她就是平日太不着调了，仗着有点小聪明，委派给她的任务完成得都十分出色，所以才敢在月考中那么肆无忌惮。如今攸关去留问题的关键在于技能测试时，她就怂了。　　被陈总批一批也是好的，是时候让她知道职场不是她以为的不争不抢就能一直相安无事下去的。　　等她路过她办公室的时候，方媛喊了一声：“陈溪，你进来一下。”　　陈溪听到声音，第一反应竟是回头去看陈敬文的办公室。见他办公室的百叶窗合着，她才回头“哦”了声，磨磨蹭蹭地走进去。　　方媛看她这副怂样，眼底的笑意根本控制不住，“挨批了？”　　陈溪心里还是窘得要死，“嗯，陈总调了我的成绩表，说我不用心、态度不端正。”　　方媛也没安慰她，而是反问：“那你觉得你不是？”　　“这倒不是。”陈溪不知该怎么说。陈敬文说她不用心这件事，她是承认的。与公司其他员工相比，她不是不用心，而是压根没当回事儿。公司每月的考核项目中，她的综合考核排名其实并不靠后，也算是中上等。但这完全得益于她的工作能力，一旦将月考成绩单拎出来，她整个就是一学渣。所以陈敬文那么说她的时候，她更多的是心虚。令她羞愧难当的是他说的那句“你怎么敢说自己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这句话话就像一巴掌拍在她的脸上，将她三年以来的自以为是拍得粉碎。陈敬文已经给她留了余地，如果换了其他苛刻的领导，也许根本不会说这么漂亮的场面话，而是直接将“自负”和“迷之自信”这样更让她难堪的话甩给她。或者在她顶嘴的时候，甩她一句“如果你是存了这样的态度的话，那公司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那她不是要羞愧到当场自尽身亡？　　所以在陈敬文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才会觉得无地自容的同时，又难以开口，因为她根本没有可反驳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