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的水质清澈,却无僧人饮用。 古星抬头看了看天空的太阳,道:“日光强烈,需遮蔽才行。” 余容扬眉一笑:“这还不简单。” 说着,手上就出现了一把油纸伞,与普通伞无异,青色。 “我生前最喜欢的一把伞,是不是很好看?而且还很好用呢!” “.....” “如今我的修为无法驾驭,你用灵力催动它即可遮蔽日光。”余容微微叹气,把伞递给古星。 古星接过伞,定睛一瞧,竟然是一柄仙器,他意味不明的瞥了余容一眼,心里默默想阿姐生前地位定然不俗,绝对不是什么所谓山村村花。 他缓缓用灵力催动那把油纸伞,伞慢慢变大,直至遮住整个后院上空,一丝阳光不露,周围瞬间变得昏暗起来,二人浑身上下开始泛起丝丝凉意。 古星嘴里不知嘀咕这什么,结了一个手印,那串佛珠渐渐离开古星的手掌,慢慢飘到古井的上方,刹那间红光大盛,鬼哭狼嚎,甚是凄厉。 古星接连结了几个手印,那串佛珠渐渐安静下来,古井中的水开始沸腾,一抹黑烟从井中飘起,逐渐化作一个人形轮廓,看得出是一女子的模样,只是脸部却是十分模糊,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忽然一下向着余容冲过来,余容闪躲不及,被黑烟重重包围。 “糟糕——完全动不了!” 余容心里暗道不好,这女鬼的身体化作细细黑烟,每一缕黑烟即是女鬼的一丝意识,余容拼尽全力捕捉她的意识,企图控制其精神从而脱身。 余容的神识的确庞大,鲜有人及,但基本只能起到一个隐蔽的作用,攻击是十分鸡肋的,若遇上心志薄弱者或者修为低于自己的还可,一旦遇上比自己修为高的人,没有丝毫用处。 一个晃神间,周围景色大变,不知何时余容来到了一处金瓦红墙的宫殿,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鹅黄宫装的女子拉着一白衣和尚的袖子,娇声道:“空净,你必须陪我去骑马。” 白衣和尚悄无声息地挣脱少女的手,后退了几步,双手合十低下头,声音平静无波:“公主见谅,贫僧不会骑马。” 鹅黄衫女子不依不饶,向前迈了几步逼近空净:“不会骑也要去。本公主可以教你!” 白衣和尚再次后退,头更低了,叫人看不清神色:“公主,请不要为难贫僧。” 鹅黄衫女子杏眼一登,声音高了三度,又逼近了几步:“你是在说本公主无理取闹?” 白衣和尚继续后退,淡淡道:“贫僧不敢。” 一旁的余容挑了挑眉,这应该是那女鬼的回忆了,想不到,空净竟然去过世俗界,那时的空净似乎还很年轻,鹅黄衫女子应该是那女鬼罢。 余容魂魄所在这这个异世界和她生前的世界,虽然修炼体系同属一源,但其他问题上则是完全不同。 余容生前的那个世界,天道完整,人、妖、鬼、魔、灵、仙,生死轮回,繁衍不息,大陆之上,既有有力量弱小的普通生灵,也有踏入大道的修士,只等修为圆满,便可飞升上界,成仙成神。 这个世界,没有轮回,天道残缺,只有人、鬼、妖三族,占据东、西两大陆;一块大陆下沉,为世俗界,灵气稀薄,几乎不能修炼。 ..... 余容跟着鹅黄衫女子离开,来到一处宽阔的马场。 一身明艳的窄袖胡服女子,一匹精神抖擞的白色骏马; 一身清冷的骑马装男子,头戴毡帽,一匹器宇轩昂的黑色骏马。 宜宁得意轻笑,红唇轻启:“你若是能赢了我,我就再也不纠缠你。” 在上京,她的骑马术若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空净面无表情,一如往常。 一声罗响。 两匹骏马绝尘而出,空净遥遥领先,跟在后面的宜宁咬碎一口银牙,拼命的挥着马鞭,仍然赶不上空净。 你就这么怕我纠缠? 宜宁一声冷笑,我偏不让你得逞!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狠狠地扎在马屁股上,骏马嘶嚎一声,扬起蹄子飞快的向前奔去,不消片刻,宜宁已经差不多于空净齐平。 宜宁朝着空净扬眉一笑,扬着马鞭再次加速,只是这次骏马却不如人意,前蹄一扬,将宜宁甩了下去。 空净双瞳猛地睁大,跃身而下,一只手紧紧的抱住宜宁,一只手护住她的脑袋,翻滚数圈之后停下。 女子的身体,这么软吗? 宜宁的眼睛隐泛泪光,被吓得不清,空净率先反应过来,心里暗念阿弥陀佛,猛地放开宜宁,站起身子,声音毫无波澜:“事出紧急,贫僧多有冒犯。” 空净的声音传入耳朵,宜宁猛地清醒过来,半趴在地上,伸出一只胳膊,嗔怒道:“你扶我起来。” 空净低头:“贫僧不敢” 宜宁冷哼一声,哎呦哎呦的叫了起来,空净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声音无喜无悲:“公主身子娇贵,贫僧不敢乱动,这就前去喊医官过来,烦请公主稍等片刻。” 宜宁气急,翻身爬了起来,嗔怒道:“不用了!” ........ 时光飞逝。 当初娇俏的少女已经成长为明艳的女子,逶迤拖地的华美长裙,身份高贵,和亲为他国妃;那白衣和尚似乎一点没变,还是初见的模样,依旧是简单的白衣,头顶明晃晃的九个戒疤了时刻警醒他此生决不可能入红尘。 唯一变了的,是他做了大昭国的国师。 他们之间隔了无数数座山川大河,相见遥遥无期。 盛极必衰,朝代更迭,大昭国气数将尽,宜宁的夫君,大燕的帝王,燕成帝率领十万铁骑踏破大昭国都,坑杀数万大昭百姓。 大昭皇室,尸骨无存,宜宁一杯毒酒,了却此生。 这个世界没有轮回道,世俗界也不例外。 生灵死去后,魂魄可以入鬼道重新开始修炼,若七日之内无法入鬼道,则灰飞烟灭于天地间,世俗界想要入鬼道,难之又难!空净寻得宜宁魂魄时,已是第七日。 ..... 余容站在一处角落,看着空净和已经化作鬼魂的宜宁。 空净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无喜无悲,但那双眸子里掩藏了太多复杂:“公主,我帮你入鬼道。”我想你好好活着。 宜宁静静的伫立,神色淡然,早已不复当年的灵动:“不了,我该入地下向我父兄赔罪。” “对不起” 空净声音低哑,是我没有守住大昭。 “你不用说对不起,大昭气数已尽,与你无关,尽心尽力保大昭二十二年歌舞升平,已是不尽感激。” “公主”空净声音喑哑,“也不怪你。”要怪只能怪大昭国运已败,任凭是谁,都拦不住。 “空净,我们相识二十五年了吧” 空净淡淡的嗯了一声,似有哽咽。宜宁伸出双手摸了摸她脸上细细皱纹,声音讽刺:“你看你风采依旧,而我已经成为一个国破家亡、饱经风霜的老女人。” “公主...”空净不忍听她继续说下去,出声打断,“入鬼道吧。” 宜宁笑着摇了摇头,麻木的眼睛闪过几分神采。 “那时候我才十五岁,看见你的第一眼,我的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叫嚣,就是他!我的真命天子就是他!我纠缠了你三年,你大概烦了吧,连我后来和亲远嫁,你都没有露面。” 空净心里微痛,我露面了,只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宜宁,一别多年,我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万里山河,还有那红尘渺渺。 宜宁走近了几步,靠近空净,这次,空净没有后退,宜宁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和亲大燕的这二十多年,我朝思暮想的都是你,我梦想有一日,你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带着我离开这囚笼,可这终究是梦啊,重回未嫁时不过,不过是一场笑话,若有来生,愿执君之手,白头偕老。” 空净微微颤抖,宜宁啊,没有来生了,你若不修鬼道,就会灰飞烟灭。 “我不敢问你有没有爱过我,我怕听见那个我不想听见的答案。”宜宁满面期待,小心翼翼,“空净,这些年,你可又那么一瞬,想过我?” 空净缄默不言,不可想,也不敢想。 见此,宜宁轻轻的笑了起来,声音清脆,恍惚回到少年时:“今生无缘,下辈子,我们再见。” 没人看见空净宽大袈裟下压抑着冲动的身体。 我曾数个午夜梦回,与你同为平凡夫妻,恩爱到老。 公主,我若是不爱你,怎么会任你纠缠三年;我若是不爱你,又怎么滞留世俗界守护大昭二十二年。 我终究,还是爱上你了。 只是...不可说。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是清规戒律,是红尘万丈。 她过不来,他过不去。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旁的余容神色复杂,眼底划过一抹不知名的情绪。 心如死灰的宜宁不肯入鬼道,最后一刻生死之间,空净割裂自己三分之一元神,强行宜宁化作一只堕鬼。 只见空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修为也由化神直接跌到了金丹。 一旁的余容瞪大双眼,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