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看见山坡上站着个人,身形细瘦,她慢慢朝二丫走下来,伸出手来去抓她:“大娘给你做的衣裳不合身吗?”她的手像鸡爪一样干瘪,在黑夜里如同索命的恶鬼。 二丫悚然一惊,转身想跑。但是这女人的力气大得惊人,她的两只手如铁钳一般钳住二丫,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恶狠狠地朝二丫吐了一口唾沫:“贱/人!” 她怎么会跟过来! 衣服上的香气!还有鱄鱼牙的光! 这个女人的嗅觉和目力这么好吗? 眼看要被逮回去,二丫急中生智:“大娘,你随我一同离开吧!外面没有男人打骂你,我会打铁,我能养你!肯定让你过舒舒服服的日子!真的!” 女人用轻蔑的眼神看着她,她完全不好奇外面的世界,连一个字都懒得回答二丫,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二丫抓回去。 这世上哪里还会有比沟渠村更好的地方? *** “蠢猪!”村长狠狠给了自己老婆一个嘴巴子:“我让你看好她,你吃shi去了啊!” 妇人顾不上抹嘴边的血沫子,她爬过去抱住丈夫的脚,讨好地抬起脸邀功:“要不是跟过去,奴家还不会发现这个,她身上带着宝贝呢。”她将从二丫身上搜来的两粒鱄鱼牙献宝似的捧给她的丈夫:“这东西在黑夜里会发光!” “就你这猪脑子,能发现什么好东西!”村长哼了一声,接过这含着腥臭味的鱄鱼牙,发现只是两颗牙,立即嫌恶地把它丢到桌上,看见妇人还抱着自己的脚,顿时大怒,一脚将她踹开:“滚!” 二丫一直在紧紧盯着男人手里的鱄鱼牙,她是多么希望他能够使劲握一下这鱼牙,好被它刺破皮肤,毒入骨髓。 现在他把它扔了,自己该怎么办? “小丫头片子,你根本不是铸剑师!”男人冷冷地说:“昨天在大集上,我问过徐老爷,铸剑师除了辛秦两家之外,手艺不得传家!”所有的铸剑师都是从军器监学艺,若敢私自传授,杀!非男子不得入行,若敢逾距,杀! 她根本不可能是一名铸剑师!亏他这半个月好吃好喝供着她,结果被这小娃娃耍得团团转! “辛秦两家?”二丫根本没听过这是啥,但她抓住话里可攻击的地方,迅速镇定下来,冷笑一声:“你只知我姓李,可知我母族姓甚?” 男人一愣,大概是她淡定的样子确实有几分风范,他心里咯噔一下。可是很快,他想起徐老爷向他描述的那种皇帝脚下仙人般的日子,再看看眼前这个穿着自己婆娘做的衣服的土妞,虽然这土妞长得还挺齐整,眼睛生得也好看,可是比起仙人来……男人眯了眯眼,嘿嘿笑起来:“就你这样,你他niang的也配?” 她怎么不配了?爷爷说她长得挺白嫩的,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 二丫眼皮轻轻一掀,正欲起个范儿继续忽悠,却冷不防被这男人一把上前揪住头发:“cao他娘的,骗老子把你当菩萨哄了半个月,今天老子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小娘皮!” 刺啦一声,清脆的布帛撕裂声,二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前面凉飕飕的,她单薄白皙的小身板暴露在男人的面前。二丫往上看,看见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如同野兽。 她的脑子霎时空白。 爷爷,娘…… 二丫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是本能感到彻骨的恐惧。她被压在了坑坑洼洼都是土灰的地上,她想挣扎,可是男人马上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她想去拿腰间的小笛子,可是她的腰带早就被扯开,笛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男人解开自己的裤/带,一个丑陋的东西对二丫伸过来。 杀了他。 二丫紧握住拳头。她害怕去看那东西,于是盯紧了男人的咽喉,看着鼓动的血管,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鱄鱼的攻击动作,她想……一口咬断男人的喉管。 这个黑夜真漫长啊。 忽然,“扑”的一声闷响。 她身/上的男人哼都没哼一声,晕了。 二丫猛然被一股大力从地上提起。她抬眼看见村长老婆愤怒扭曲的脸,还没来得及撒丫子跑,就被她在脸上狠狠挠了一道血印子:“小狐狸精,我要把你卖了,现在就把你卖了!” 二丫被挠得愣住,忘记了痛。 要……谢谢她吗? 可是……这个妇人因为一个天天打骂自己的男人想吃嫩草,所以嫉妒她,愤怒地要把她卖掉?哪怕打晕了自己的丈夫也在所不惜? 这是一种二丫没有办法理解的“爱情”。 这时候,从里屋里走出来一个光屁股小男孩。狗剩睡眼惺忪,他看了一眼现场的情境,眼珠子一转,不知道他猜出了什么,反正对着他的母亲,他的表情是和自己父亲如出一辙的愤怒:“娘,你在干什么!” 妇人慌了,拉着二丫的手不住颤抖。 刚刚因为妒忌而起的愤怒被害怕和慌张替代。 二丫忽然就悟了,她故意轻轻笑了一下,眼神刻意在狗剩身上打两个圈,得意地轻轻在妇人耳边说:“你现在就把我卖了吧,不然,我连你儿子一块gou引。” 鬼知道这女人怎么这么看得起她,二丫想自己连小荷包蛋也没有。 “啊啊啊啊!”妇人尖叫:“我要把你卖进窑子!” 二丫还不知道什么是窑子。她冷淡地看着这个发疯的女人,目光忽而转向破旧的木桌上那两粒闪闪发光的鱄鱼牙,然后又越过鱼牙,望向矮窗外鬼魅似的青山。 是的,她记起来了。 鱄鱼,生于南山东五百里鸡山黑水中,其状如鲋而彘毛,其音如豚。 见则天下大旱。 她忍不住开口:“你们最好早点离开村子,今年或许没雨水。”但是屋内唯二的听众并不理会她,这对母子决定用绳子把她捆起来,看她能卖多少钱。 * 二丫把水桶扔下井去,打满水,提上来。 不断有人在催促她:“木须,手脚利落点,不然今晚别想吃饭!” 可能是因为表现乖巧,二丫没有被卖到窑子,而是“幸运”地被卖到离沟渠村好几百里远的一个小城,叫离火。牙婆检查了二丫的四肢和牙齿,感到满意,于是点点头,答应了妇人的要求。 牙婆对卖她所得的银钱份量很满意,据说这价格比窑子还高,牙婆唯一的遗憾就是她太嫩了。 “你要是长到十岁,就可以卖个很好的价钱,柳家老爷最心疼那个年纪的小娘子!”二丫不知道牙婆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个,那时候她的目光都聚焦在牙婆手里的卖身契上。 在卖身契上,她叫刘桂花。沟渠村的人都姓刘。 这份卖身契,没有什么真正的约束力,她的名字不在这里的册子上。真正麻烦的是她没有路引,走太远会被抓起来。 现实好像比想象的残酷。 因为路上表现乖巧,她从牙婆那里得到很多大人的常识,比如皇帝拥有好多的州,每个州都有好多好多万个棠濑村那么大。而最幻灭的是得知自己靠一双脚根本走不回去。 这时候,柳府厨房里飘出来的醉死人的饭菜香气。二丫把桶里的水倒进水缸,直起身体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啊! 她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木须!”一声叱骂伴随着冷不丁抽来的一棍子,厨娘雷二嫂一手拎着擀面杖,一手叉腰,横眉倒竖:“活没做完,先学会躲懒了!整天就只知道吃!” 过去的二丫,如今的木须,对着雷二嫂谄媚地笑:“二嫂做的蟹黄水晶灌汤包实在是香霎人,连过路神仙都要被吸引来呢,我哪里抵抗得住。”她不敢去揉被揍的后背,直到雷二嫂从两个鼻孔里重重喷出一口气,又给她派了个任务后满意离去,木须才敢悄悄去揉一下。 忽然,一只小手伸过来拽拽木须的袖子,往她手心里塞了一枚枣泥山药糕,还是温热的。 木须回头,看见的是银枝水汪汪的杏眼:“吃吧,先垫垫肚子。” 木须一口把软糯糯的糕点嚼吧嚼吧忙吞下去。银枝拿帕子捂着嘴笑:“老爷赏我的,没人和你抢,那么急干什么。知道你食量大易饿,我给你藏了好几块点心呢。”说着又给她塞了一个小布包。 木须立刻狼吞虎咽。 正所谓同人不同命,木须和银枝一块进来,都来厨房当了小工。可是银枝去上了一次菜后就被老爷看中,时不时让她过去,还赏吃食赏衣裳,比在厨房干活舒服多了。 木须不羡慕银枝受宠,她庆幸的是自己抱上了银枝的大腿。 刚刚那个小糕真好吃,甜甜的,软软的,香香的,很有嚼劲,红枣的甜和山药的清爽融合得刚刚好,有层次的味道交替冲刷着舌头。 很像娘不犯病的时候喜欢做的一种点心。 她娘虽然脑子糊涂,但是很能干,长得好看,会做很多好吃的,还会很精致的女工活。 不过自己一样也没能继承。 木须站在原地,自嘲一笑,摇掉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干脆只去想点心的味道。 银枝的脚步轻轻地走远了,她还要去书房给老爷回话。 那几个小块的枣泥山药糕让木须意犹未尽。 倏地,她目光一凝,寒毛竖起。 银枝的手中拎着一个黑檀木盒子,做工很精致,长约一尺,木须起先没有在意,直到她刚刚听到里面突然传来一连串细微的犬吠。那吠声听着很奇怪,不是一般的狗发出的那种汪汪叫,反倒让木须觉得……有点儿像老鼠。 什么样的狗,能装进这么小的盒子,而且不能抱出来见人? 而且那种奇怪的狗叫声,好像刻意引起她的注意。 妖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