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避过秦绍的耳目,慕宁和茯苓都戴了易容匆匆出府。直到天色微暗,茯苓才到辰王府中寻人传话。 慕宁站在小巷之中,只觉夜风微凉,几乎有些透骨。她拢了拢衣襟,虽知今夜此举颇为冲动,却也耐不住心里的担忧,就算来了不能做什么,看一看也好。她不知他伤成了什么模样,秦绍已说生死难料,那就必然不是一般的伤病。 等了半晌,月已挂稍,茯苓才匆匆而来,慕宁站得腿脚都有些发僵,见着她来忙问道:“怎么样了,何时能进去一见?” 茯苓低下头,半晌无语。慕宁敛眉道:“他不见我?” 茯苓连连摇头:“只是如今府中耳目驳杂,王爷又受着伤,约莫是得着消息不及时也未可知。” 慕宁心下一凉,却已知其中关窍。这是他的王府,只要他在意的事,如何会不能传进他的耳中呢? “那你可知王爷伤得如何?” 茯苓这才抬头道:“奴婢已经仔细问过了,来人说王爷伤势已经稳定,只需好生调养,太医院的医正和几位医术卓绝的太医一并留下等候吩咐,姑娘尽可放心。” 她垂眸轻点了点头:“无碍便好,今夜是我给王爷添烦了。” 茯苓看慕宁面色恍惚,心中颇有些着急,却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宽慰。 “好了,你不必如此,王爷府中既然不便,不见我也是应当,只要他无碍便好,这会儿也快宵禁了,咱们回吧。” 茯苓只得点头跟在她的身后。 转出小巷,却见苏映兰正从府中出来,踏上了郡主府的马车。慕宁心中发苦,只觉今夜之事仿佛一个火辣辣的巴掌掴在脸上,醒神又警心。 回到府中,慕宁浸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待忍过心尖儿的微涩发痛,她方缓缓呼了口气。 无事的,今夜她不过是担忧一个故友,人家既无意见她,那么不见才是最好的。待此间事了,恩怨两消,她会尽快断了二人联系,以免再生痴妄。 沐浴更衣后,慕宁留了疏雪说话。 “今日那人,你可瞧清了?” 疏雪站在她身后,拿了木梳慢慢为她拢发:“奴婢看清了,只是若此时便要易容,也只能学得几分容貌上的相似,言谈举止还差了些。” “此事不急,万求稳妥。我会再带你与我父亲接近,何时你可以易容换貌了,何时再与我说。” 一通折腾,直到埋入被中,她心中的那些担忧不安才尽数发了出来。就算她没出息好了,她只想瞧瞧他伤势如何,只这一次,今后她定不会再自作多情。 匆匆数日,倏忽而过。几日间,慕宁日日都陪在冯氏身侧,将祖母哄得眉开眼笑。偶尔时候,她也挽袖下厨,祖孙俩每日吃住一处,倒也颇为得乐。 初春倒寒,慕宁从外头捧了个盆景匆匆进来,冯氏正倚在炕上看着什么,见慕宁一身水红衣裙,更衬得人如花娇。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招招手将孙女儿叫到身旁。 慕宁将盆景摆在临窗小几上,这才脱鞋上炕,挨着冯氏坐了下来:“这几日天冷了,孙女瞧花园里头的花儿都落了不少,这个盆景是孙女和陈妈妈学的,您瞧瞧好不好?” 冯氏依言望去,只见入目青翠,虽无繁花姝艳,却也颇见趣味。 “咱们然丫头折腾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慕宁笑嘻嘻地倚着冯氏:“等过一阵子天儿暖了,孙女就给祖母这宜心堂种些花草树木,我如今和陈妈妈学着侍弄花草,可有心得呢。” 冯氏轻拍着她的肩背,半晌,道:“和祖母说说你和你娘离了秦府以后的生活。” 慕宁未料到冯氏忽然提及这些,她愣了愣,瞧着冯氏一脸关切,便也将过往之事捡了能说的一一说了。 冯氏听了,好一阵子不言语。 “你母亲和当时的凉州侯府也有交情?” 这件事慕宁当初同秦绍解释过了,所以眼下她便将那套话拿来应付冯氏:“母亲和凉州侯府的交情如何孙女不知,只听说是母亲的兄长似乎与去了的老侯爷有旧。” “然丫头,你和祖母说句实话,对你的婚事,你心里头可有什么想法?” 慕宁低下头佯作羞涩:“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孙女不敢擅专。” 冯氏不妨长长叹了口气,她摸着慕宁的发顶,道:“是咱们秦家对不住你们母女啊。” 慕宁神色微动,却也只道:“祖母这是哪儿的话,万般皆是命,孙女早已不在意那些了,这会儿孙女有祖母疼惜,父亲回护,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冯氏点点头,不再提及此节,张妈妈却忽然惊慌失色地走了进来。她缓了一缓,才急声道:“老夫人,二老爷下了朝后忽然晕厥了过去,这会儿已被送到清风院了。” 府里一番慌乱折腾,待目送冯氏离了清风院,慕宁才跟在阮氏身后进了寝房。 秦绍已经清醒了过来,精神虽仍旧不振,气色却好了许多。慕宁扶着他靠在床头,自己坐在床边矮凳上细细为他诊脉。 “公务虽重,父亲还是要保重自身,您这回一病,全家都跟着担心。” 秦绍淡淡一笑:“人老了,病痛就缠身,这些都不由己啊。” 慕宁吩咐疏雪拿出针包,转头对秦绍道:“女儿略通医术,您这般便是积劳成疾,以银针行脉可以让您轻松些。您若是信得过女儿,不若让我试试。” 阮氏皱眉,强撑着笑意上前拦了一下,未及说话,便被秦绍挡了回去:“你若有把握,便帮为父行针吧。” 屋里只留了疏雪一人,慕宁起针,全神贯注地辨认穴位,面上无丝毫表情。 秦绍平躺着,望着帐顶一片空落落的青,再看着身旁一脸认真的女儿,心里到底有些怅然。 “为父只知你略通医术,却没问过你这一身本事都是师从何人。我记得,你母亲并不通此术。”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平和地提到母亲。慕宁心底泛起一阵难言的涩意,她接过疏雪手中银针,缓缓扎入肉中,方道:“天下之大,人才济济,母亲为女儿聘过多位名师,因缘际会,也识得些奇人,虽然学了许多,却都未至精通,颇有些拿不出手。” “你这脾气,倒同……同她颇为相似。”秦绍闭了闭眼,掩住眼底的些微动容:“这么多年,你可怪过为父?” 慕宁将最后一针落下,坐在矮凳上笑看向他:“这个问题,父亲当年便问过了,我也答过。母亲告诉我,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也许女儿当日曾有所怨,今日却已释然。” 秦绍看着她的眼,似在分辨这话的真假,半晌,他长叹了一声道:“你是个好孩子,是为父对不住你娘。” 慕宁心底渐渐清明,秦绍此言分明试探,或许先时曾有几分真心,此刻却尽是心机分辨。 “父亲切勿多思多虑,行针过后,您会有些睡意,不妨暂且歇下,待到了时辰,女儿将银针拔出再唤您起身。” 秦绍闭着眼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气息渐渐平缓。 疏雪收拾药箱的手一顿,转头看向慕宁,又看着躺着的秦绍。慕宁轻摇摇头,唇边划过一丝薄笑。 疏雪立即垂头,默默将药箱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