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府中要派人到药坊添置药材,慕宁往宜心堂自告奋勇领了这个差事。 冯氏望着慕宁的背影,好一阵子才捧茶轻叹:“这丫头可真是闲不住,今后若真做了谁家主母,岂不要在府里憋闷坏了?” 张妈妈笑道:“这些日子我瞧着二姑娘虽然活泼,却也不是没有分寸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放心吧。” “依你看,那郑鸿如何?” 张妈妈道:“照前些日子他那般做派,当是对姑娘有心的,只不过……”张妈妈叹了一声:“二姑娘似乎还未开窍。” “然丫头是个有分寸的,大家姑娘,就当如此自矜自持。”冯氏满意地赞了一回:“我看郑家很好,门第清白,家底殷实,是个好归宿。” 张妈妈应了声是,犹自皱眉:“郑公子所为似乎有些过了,若是到时这门亲事成不了,咱们家姑娘的名声……” 冯氏敛眉细思,半晌,道:“今儿宫里娘娘赏了贡茶下来,你亲自去一趟小竹馆吧。” 从药坊出来进了马车,飞花终于忍不住道:“姑娘为何不待价钱谈妥再走,奴婢瞧着那些管事一个个地都等着偷奸耍滑呢。” 慕宁笑笑:“你当祖母不知他们素日所为吗?只是水至清则无鱼,若是不让他们稍稍捞上一笔,日后只怕也是个麻烦。你别瞧着这群管事仿佛利欲熏心,他们一个个地都心里有数儿,该拿多少,该报多少,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犯他们都是门儿清,我若贸然插手,只是徒劳添乱。” 飞花闷闷“哦”了一声;“咱们回府吗?” 慕宁微抬下颌点了点座上包袱:“换了男装,咱们去寻华先生。” 马车在小巷外停了下来。这小巷是城边上的民居,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一路走来,路上所见有男有女,皆是风霜颜色,偶尔还能见到一身艳丽的女子立在院门旁,水红绢帕不停地甩,眉眼横波,恨不能伸出手来勾了人去。 走到一栋小院前,飞花推门迎了她进去。院中有人在吊嗓子,“咿咿呀呀”的声音高亢激昂,飞花不多解释,带着慕宁进了北面一间宽敞的屋子,而后拉过门上吊环,轻轻拍了三下。 墙面忽动,慕宁闻声看过去,便见一个身着麻布短褐的中年男子从暗室走了出来。 慕宁拿了玉坠出来与他看,那男子方躬身行礼,口称:“属下华泽给姑娘请安。” 慕宁免了他的礼,与他隔了圆桌坐下,开门见山道:“今日来见先生,是要请先生为我寻一个精通易容之人。”她记得当日成安曾经提过暗探之中有人精通此术,以假乱真,无可分辨。 华泽犹豫了一下,慕宁道:“成先生既将梅字探交予先生,那么先生便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只有一言,如今情势非同一般,先生行事万望小心,我要先生做的事还请保密,勿告于人。” 华泽拱手称是:“属下明白姑娘的意思,只是不知姑娘为何要寻精通易容术之人。” “我要拿回秦府中的一样东西,需要此人相助。” 华泽有些迟疑:“姑娘有何打算,不妨略说一二,属下就算不能相助,也应有所准备。” 容家锦盒之事,就连成安也是一知半解,从凌昀的态度来看,那东西应当十分重要,所以才引得四方来夺。如今她同华泽讨要精通易容之人,此事也是瞒不住的。 “兄长有样东西被……我父私藏于府中,我如今要想办法拿出来,并打探容家旧部被关押何地。若我身边能有一个精通易容的人,行事会方便许多。” “姑娘孤身犯险,属下只怕……” “我并非孤身犯险。”慕宁想了想,决定还是稍作坦诚:“我夜探书房之际与辰王属下相遇,后来辰王便知我想要拿到此物,如今咱们容家的梅字探并无多少人可供驱使,秦府前院,书房周围护卫重重,武艺卓绝,与其让梅字探以命相搏,不若保存实力,与人交易,此后如何,再议不迟。” 华泽沉吟片刻:“姑娘的决定属下自不敢置喙,只是辰王此人非池中物,姑娘与他交易,属下担心……” “担心我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慕宁轻笑:“就算如今我不与他合作,那书房中物也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先生也说了,辰王此人不易对付,既然不能成为敌人,那不妨就先做朋友。”她抬眸,上挑的眼尾划过几分冷意;“我明白先生的疑虑,我乃秦绍之女,先生怕我会生了二心。” 华泽连忙告罪。 慕宁摆手:“我虽是秦绍之女,却也是容晟之妹,孰轻孰重,孰是孰非我自有分辨,更不会拿兄长的性命清白来开玩笑。先生若不信我,今后也不必再见。” 华泽一惊,忙俯身请罪。 慕宁神色淡淡:“此事我已有决断,先生不必多言,尽快寻到我要找之人才是正理。” 华泽拱手称是:“姑娘之命,属下必定遵从,只是成先生走时也交代了,要属下以姑娘性命为重,不可冒进。” 慕宁不置可否:“主母和庄栋可有消息?” 华泽摇头:“梅字探人手有限,上下不过三十六人,属下派出十六人往各处追寻,余下二十人在晋城中等候姑娘吩咐,至今尚未有消息传来。” 慕宁虽然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心里却不是不失望的。略过此事,她提及秦逸:“能帮我父亲做如此隐秘之事,想必他也对容家之事知之甚多,今后还请先生仔细查探秦逸之事,若能从他身上得了口子,想来定会大有助益。” “成先生等人被秦公子捉走,属下无能,打探不出关押之地,请姑娘降罪。” 慕宁摇头:“这不是你的错,我父行事素来谨慎,秦逸更是谨小慎微,咱们贸然探查只怕坏事,不过……”她的手轻轻摩拭着杯盏边沿:“任何小事都可能决定事情的发展,秦逸虽然谨慎,却不到老奸巨猾的地步,慢慢找,总有破绽的。” 她态度平和,眉眼间丝毫不见不悦。华泽敛了几分轻慢态度,道:“属下以为,既然已确定此事是秦逸所为,咱们为何不直接拿了他,以性命相胁。” 慕宁挑眉,唇角微掀:“若是他抵死不从呢?先生当真要杀之后快吗?” 华泽颔首,眸光微闪:“属下以为,无人不重视己身安危……” 慕宁抬手打断他:“第一,秦逸此人心性坚韧,行事谨慎,他既敢带走成先生等人,又岂会没有防备;第二,秦逸乃吏部尚书之侄,其父不久会调任入晋城,如此身份,我们一旦对他动手,便是无端树敌;第三,他若当真不惧生死,先生杀了他,便是绝了兄长的清白之途,来日若有机会当堂陈冤,这般罪行,只会徒添挂碍。” 华泽无言以对,态度却并未松懈。慕宁皱眉:“华先生既自称一声属下,便当知自己的本分,我虽非你们的正经主子,可如今咱们同乘一舟,一衰俱衰。各行其是便是自取灭亡。先生不妨仔细想想自己的法子,这样行事无异自断后路,到时打草惊蛇,便是灭顶之灾。” 她语调清冷,泠泠如冰,直视着他的眼虽如一泓清泉,沉着不容置疑的凛然。华泽垂首,这次方有了几分真正的恭敬:“属下谨遵姑娘之命。” 慕宁抬手示意他落座:“媛修仪之事如何了?” 华泽不由皱紧了眉头,面上拢了一层深重的愁绪:“皇城中事由竹字探负责,竹字探由主公亲自联络,自主公出事,便再无消息传来。梅字探与竹字探素来互不干涉,如今少了主子吩咐,我们更是无从追查。” “媛修仪之事甚为重要,她究竟知晓多少事。” 华泽面有难色:“属下不知,媛修仪是主子派遣入宫,成先生或许知晓更多,但属下所知甚少。所以出了媛修仪和成先生之事后属下已将旧时据点尽皆撤换,行事也越发小心。” “此事我会想法子打探,先生尽快将我方才所提之事安排妥当吧。” 说完这几件事,慕宁便起身欲离:“我年纪尚轻,先生对我有所犹疑是应当的,只是我为兄长伸冤的心并不比任何人少,行事也会谨慎小心,先生与我务必事事通气,一旦我们有了嫌隙,便是将梅字探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华泽忙道不敢。 慕宁不知他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但是一番攀谈,她多多少少也对华泽有些放心,虽有些刚愎自用,却绝非不顾大局之人。 从小巷出来,飞花赶着马车到了东市,二人换了马车,慕宁便吩咐车夫往平王府去。 祁峰尚未及冠,所参朝事有限,且今日非朝议之日,这个时辰,他约摸在府中吧。 马车七拐八拐,飞花到底存了戒备之意,此时颇觉不对,往外看去,她不由呆怔片刻,犹豫着看向慕宁。 “怎么了?”慕宁看她神色踌躇,便索性掀了车帘往外看去。 飞花不知慕宁与凌昀旧事,她侍候慕宁时,慕宁已是定州守将容晟之妹了。看到凌昀往这边来,飞花毫不犹豫地挡在慕宁面前,而后迟疑着回头看她脸色。 慕宁很快镇定下来,走下马车福身一礼:“殿下万安。” 凌昀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敛眉笑道:“这改容换装倒也算费了一番功夫。” 为了不让人认出,她换了男装之后还着意将眉毛画粗,面上涂黄。此时被凌昀这般大喇喇地打量,她只觉脸上火辣辣地难堪,满身满心地别扭。这么难看的模样,她原本就不想给他瞧的。偷眼瞪了他一眼,却被逮了个正着。凌昀莞尔,侧身相邀:“里头备了上好茶点,但请姑娘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