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三章 往生(1 / 1)禁中宠妻注首页

她自然是知道的。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慕宁抱膝坐在榻上,望着窗口渗进来的月光发呆。    今日到了最后,凌昀也未让她立即解阵,只说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可她心中却有着太多疑惑。    那阵法图是从何而来,又是何人为陈国所设?心中千回百转,最终只余了一丝无措的暗喜和几分无望的惶恐。    飞花端了托盘进来,见她如此,也未敢出言打扰,只静静侍立在一旁,拿着小匙慢慢搅动着盏中汤药。    “飞花,当日大哥为何会被赐死?”    飞花闻言一怔,几番犹豫,方道:“坊间传言,将军因……通敌叛国而被皇上猜忌,满门赐死。”她说罢心中便生了许多疑惑,这些事姑娘都是知道的,可为何今日忽然要出言问自己呢?    慕宁将脸埋入双膝之间,心中仿佛被一团乱麻越搅越紧,眼前迷雾陡生,将原本尚算清晰的前路慢慢拢住,她伸手去拨,扬手去散,终究只是螳臂当车。    那往生阵是兄长对战陈国之前推演而出,她曾亲眼见过兄长和姐姐于沙盘上分壁对垒,终是两败俱伤。    有阵渺渺,名为往生,兄长创下此阵之时便几乎存了与陈国来犯之人同归于尽的心思。可那之后,兄长为避免无辜杀戮,暂将阵法封存,除却她和姐姐,再无人能够得见其阵风采。可为何今日今日,那阵法却成了陈国囊中之物,抵御之阵了呢?    心中万般揣测,她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那压在心底的隐隐呼声。兄长为国为民,以血肉之躯阻虎狼之兵,又如何会与陈国有何瓜葛?    她紧紧环抱着自己,越发觉得连骨头缝儿都渗了凉意。时至今日,她居然会对兄长生了疑惑。若她都忍不住做出如此揣测,皇帝对兄长的忌惮岂非更是顺理成章?    月色寥寥,屋中烛火昏黄,偶闻窗外风吹叶动,簌簌地,映出一室宁和。    慕宁深深呼出一口气,侧枕着膝盖望向窗纱上拂出的树影,某一瞬,方才那些纷扰踌躇,猜疑彷徨都慢慢沉淀了下来。    那是与她共同生活了两年的兄长,她深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天下人都疑他心有二意,她也不该如此揣度于他。无论前路为何,她会一点点拨开眼前迷雾,看清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从飞花手中拿来药碗一饮而尽,她苦着脸支肘而卧,扬声唤了挽月入内。    挽月是秦家的家生子,从前便侍候在冯氏身侧,对这晋城往事,她当是有几分了解的。    慕宁吩咐飞花合了门,状若闲谈地提及端王府之事。    端王府中事在晋城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挽月听慕宁问起,便竹筒倒豆子,生怕说的不尽不实。听了一耳朵端王府往事,慕宁把玩着衣带道:“这么说,死去的端王妃与皇后沾了些亲?”    挽月点点头:“端王殿下成婚之时,满城里谁不说皇后慈爱,母仪天下,就连奴婢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都晓得皇后是个极贤德的人。”    慕宁兴味地笑了笑。端王乃贤妃之子,皇后对一个妃嫔成了年且身有皇宠和军功的儿子慈爱?那她也太母仪天下了吧。这回端王妃身死,皇后哀痛过度而病,这么一来就等于将端王宠妾灭妻的行为昭告天下,顺带栽了个“不孝”之名在他头上。不论皇后此次是真病假病,总归是病的值得。只是……皇后若是知道他的宝贝太子今日在端王府后园做了什么,只怕没病也要气出病了。    思及端王此人,慕宁心里难免复杂。端王妃就算因皇后与他有何龃龉,他们也是同床共枕了数年的夫妻,如何会一丝哀色也无?难道他们夫妻早已成仇了?但是素闻崔氏此人待人宽和,从无刻薄寡恩之处,且身受皇帝皇后和已故太后疼爱,又如何会是个让人厌恶的女人呢?    她摇头轻叹,总归是别人家的家事,她既没法了解,也不能妄下评断。说不定人家端王是喜怒不形于色,心里难过,脸上不显呢?    说罢端王,挽月的谈兴还未过,便提起了舞曦公主。    “公主已经回来了吗?”不是说还有些时日吗?    挽月神秘兮兮道:“公主早在几天前就到了晋城,奴婢听说……”她两眼冒着兴奋的亮光,却几次张不开嘴。    慕宁失笑:“你照实说就是了,不必忌讳。”    挽月立即从善如流道:“听说公主这回带了个男宠回来,不管去哪儿,两个人都形影不离。”    慕宁倒是有些惊讶,转念一想便也释然。    大夏朝男女之防不甚重,较之前朝风气开化许多。素日里,女子亦可踏出绣房,出入集市衣坊。百姓家的女儿多有抛头露面,自由自专之举。而世家宦族之女则多如秦瑜一般,仍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她自己可是个异数,自她回来,也未少出门,冯氏不说,阮氏不管,秦绍不知,便也再无人拘束于她。不过人家说起秦家二姑娘,约摸都是什么“不识大体,不知规矩”的陈词滥调吧。    既民风开放,那么舞曦公主身为皇帝之女,又已经没了婆家,养上一二个男宠也无可厚非。皇上都无二话,谁还敢多嘴指点呢?    说了一阵子话她也有些乏了,便洗漱更衣,落账睡觉。    躺在床上,她虽倦倦欲睡,心中却如何都安稳不下来。举起左臂,借着缕缕月华看着臂上伤处,她不由心肝乱跳,惶惶无安。    在他心里,她究竟是什么人?是需要照顾的小妹,共谋一物的同伙,还是可以喜欢的女人?  昔年她尚未及笄,初初出谷,凉州岁月可称得上五味杂陈。只是那些,都是她豆蔻年华最甜蜜的梦,纵然有酸有苦,也不能湮没丝毫。    那时候他待她好,呵护纵容,从无逾矩,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是摸摸她的脑袋,彼时在他心里,她约摸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需要耐心引导,需要温柔呵护。可她的一颗心早已栽倒了他的身上,那些日日夜夜的甜蜜心事在他毫无波澜的眼里渐渐泛成了酸,所以她无法无天,闯祸无度,故意惹他生气,惹他来哄。只是孩子就是孩子,她没法走到他的心里,却因自己的没有分寸惹了他的厌弃。    时至今日,她已非昔年那个爱恨随心,喜怒随意的慕宁。从忘忧谷到凉州侯府,再到秦府,而后是定州将军府,这一路,她已几乎将那些年少痴缠的单纯心思尽数磨光。她知晓了分寸,懂得了进退,见识了人心,体会了痛苦。酸甜苦辣将昔日懵懂慢慢填满,让她渐渐学会了戴上面具与人相处,学会了进退之间算谋人心。蓦然回首,那个凉州侯府中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慕宁已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可人的心始终只有一颗,她给过那样一个男人,此后山长水远,纵乱花渐欲迷人眼,她却也再难掀起半点波澜。    眼眶莫名泛酸,慕宁抬手扶额慢慢将泪意压了回去。她今日已经哭的太多,软弱和依赖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一夜半梦半醒,迷迷糊糊,被飞花从被子里挖出来时她面上还有些木木的恍惚。    “姑娘,您……”飞花见她脸色苍白的厉害,不由担忧道:“不若奴婢到宜心堂去说一声,您不必起来了。”    慕宁忍着眩晕摇了摇头:“我自个儿就是大夫,没事的。”    飞花仍旧一脸忧色,却还是遵言唤人入内服侍她洗漱更衣。    一番折腾,碗里最后一口粥饭还未咽下,便见挽月行色匆匆地进了稍间。    慕宁放下汤匙,擦了擦嘴道:“这是怎么了?”    挽月犹豫了一下,道:“姑娘,少爷身边侍候的张茂来了”    甫一出院门,便见张茂苦着脸,在悠然居外来回踱步。    挽月上前一步,扬声喊了张茂的名字。他回头见着慕宁出来,面上的神色像是即刻就能哭出来。张茂长了两条倒八眉,这么一苦脸,直让人忍俊不禁。慕宁抬手掩了嘴角笑意,示意他说明来意。    张茂急匆匆说了,她才知道那对母子又闹了起来,只不过这回闹得有些不堪。阮氏为了折辱蓝琳,居然寻了验身嬷嬷来验明她是否是处子。秦源当然不应,阮氏亦不肯退,母子俩就这么僵了起来。    可她终究是晚辈,这话没法说,张茂也不敢直接去寻老夫人,只能来她这里找一个转圜的法子。    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派人去悄悄告诉张妈妈一声,再作计较。    张妈妈很快到了悠然居,慕宁与她碰了面,两人俱都无奈。这么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闹,真不知何时是个头。一路上张茂将情况详细说了,张妈妈叹道;“真是造孽呦,要是让老夫人知道了,又该生气了。”    生气也没法,谁让她有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媳妇呢。慕宁腹诽,只觉得这几日真是奔波劳累,累身累心。    到了清风院外,里头的动静也不算小,慕宁和张妈妈提步走了进去,便见堂中一个跪着,一个坐着抹泪。    “好啊,好啊,你为了一个贱丫头,和你母亲顶上了,真是儿大不由娘,为了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你连娘都不顾了吗?”阮氏软硬兼施,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    究竟是自己的娘亲,他怎能丝毫不动容,可是眼下若是他退了,那些验身嬷嬷还不知会如何折辱琳儿。    头磕在地上,一声声得闷响,慕宁和张妈妈都听得心惊,何况是阮氏。    “二夫人,少爷。”张妈妈紧着几步进了屋,弯腰扶住秦源,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哥儿,就算阮氏不心疼,她也是心疼的。    “这是怎么说的,为了个丫头,母子俩闹成这般,岂不是让老夫人不安?”    阮氏摆摆手,捂着心口伏在案上,泪像成串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也罢也罢,我就权当没这个儿子,为了她,你这是拿刀来剜娘的心哪!”    女人的眼泪总是最有力的武器,秦源头上已见了红,眼里头也急的泛了泪,“娘,儿子不是不孝,只是蓝琳她没有错,就算有错,也是儿子的错,求娘饶了她,也饶了儿子吧。”    慕宁从未见过秦源这副模样,他自来都是潇潇洒洒,偶有玩笑的时候,都是一派的阳光和煦。    阮氏本意不过是逼迫秦源做个选择,可如今秦源却有了宁为玉碎的架势。    看着阮氏的态度缓和了下来,慕宁上前将帕子递到他手中,示意他捂住伤口。    “女儿知道母亲此举都是为了弟弟好,可是母亲的法子也太过……儿大不由娘,如今弟弟正在热乎头儿上,母亲逼迫太紧,恐伤了母子情分。”慕宁上前几步,伸手扶住阮氏的肩,温声道:“不若将蓝琳交给女儿,待过些时日,弟弟想清楚了,咱们再发落不迟。”    阮氏抬眼,厉声道:“这是什么话……”    “母亲。”慕宁按在她肩上的手微微使了力,“圣寿在即,咱们府里合该一派和睦气象,可是现在却闹成这样,这难道是母亲所愿吗?若母亲相信女儿,不若就把蓝琳交给我,现下这也是最好的法子了。”    阮氏语塞,眸中厉色却丝毫不减,“行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些事儿不劳你费心,我自有主张。”    “娘,儿子愿将蓝琳交给姐姐,我答应娘,今年春闱定会下场应试,有了功名,便入仕搏个前程。”    秦源想来不愿为官,被逼着考了几年科举,眼看着只剩最后一哆嗦,他却如何都不愿再考。如今做了这般承诺,阮氏便有些动摇,一时沉默不语。    “不是娘不通情达理,你姐姐好歹是个未出阁的闺女,到时若有什么闲话传出来……”    “母亲请放心。”慕宁亲手为阮氏斟了一盏茶递到她面前,“女儿看重蓝琳的刺绣手艺,特将她留在身边做些针线,今日在场的也只有咱们府里的人,想来也不会传出什么来,母亲一向治家严谨,定能整肃家风。”    这一番话说得似都在情理之中,只是阮氏仍旧满心不郁,她挥手推开茶盏,冷笑道:“只盼着你们当真是为了源哥儿着想,莫要带坏了他。”    慕宁将茶盏递到挽月手中,迎着阮氏的眼缓缓而笑:“母亲放心,我会好好看着蓝琳,也会管束弟弟,左右蓝琳在我这里也不会闹出什么不堪的事,母亲太过多心了。”    前头传话来说秦绍回府,阮氏眉心一跳,也知此事再纠缠下去谁都没有好果子吃,只能暂且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