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进入十一月这天也变得越发寒峭起来府中上下皆已换上了冬衣,这屋子里头也都摆起了炭火今儿个难得开晴,如松斋中坐了满满一堂人,就连近来事务繁忙的李怀瑾今日也未曾上朝。
程老夫人穿着一身崭新的袄子端坐在椅子上,一双眼却时不时朝那锦缎布帘瞧去,口中也跟着一句:“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到?”
平儿听得这话却是轻轻笑了笑,她一面是替人又重新续了一盏热茶,一面是柔声说道:“您别急前头李四不是说大爷已经至城外了吗?估摸着用不着多久就该到了。”
她这话一落
郑宜和等人自是也跟着说道了几句,却是让人不要着急的意思。
程老夫人听得她们一字一句心下倒也跟着平缓了许多,她重新端起一侧的茶盏饮用了一口,等到那口茶刚刚压进喉间,外头便有人兴冲冲得过来禀道:“老夫人大爷回来了”没一会功夫那锦缎布帘便被人打了起来。
外头的光漏进屋中众人皆循声看去眼瞧着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身披灰鼠毛斗篷的男子。男子约莫四十余岁生得一张端正国字脸,眉目深邃,薄唇紧抿瞧着便让人觉得沉默端肃
正是定国公府的现任国公爷,李怀信。
李怀信的步子迈得极大,等走到程老夫人跟前,便朝人直直磕了三个头,口中紧跟着一句:“不孝儿请母亲大安。”
“快,快起来”
程老夫人思儿心切,这会见人终于回来,哪里舍得让他这般跪着?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起身朝人伸出手却是想去扶人一把
李怀信见此自是忙起了身,他伸手握着程老夫人的手,等把人重新扶到位置坐好才又温声问道:“这些年,母亲在家中可一切安好?”
“都好,倒是你,在那苦寒之地一待就是三年”程老夫人这话说完,眼眶便又红了几分,她握着李怀信的手细细瞧了一回,眼瞧着人较起往先越发消瘦了几分的面容,便又叹了口气:“瞧你,都瘦了一大圈。”
等说到这
程老夫人倒也止了那话中的哽咽,却是又握着李怀信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才又一句:“这回陛下召你回京,可是打算把你留在京中?”
“陛下虽未明说,可儿子瞧他是有这个打算”李怀信也只是这样说了一句。
程老夫人心中明白,如今天子之意还未明确,他们做臣下的自然也不可妄加揣测她想到这便也未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又与人说了几句家常话,眼瞧着他眉宇之间是一路舟车劳顿后的疲惫,她的心下便又泛起了几分疼惜:“好了,你这一路赶来也累了,快去坐下吧。”
“是”
李怀信是又朝人打了一礼,而后才朝右首那个位置坐下。他是家中长子,这一坐下,屋中一众人自是皆起身朝他一一问起安来等轮到李怀瑾和霍令仪的时候,程老夫人手中仍旧握着一方帕子拭着眼角还未曾擦拭干净的眼泪,口中却是笑说一句:“这就是你三弟妹,今年七月进的门。”
当日李怀瑾成亲,虽说是给李怀信递了信,只是彼时李怀信还在外处公干,无诏自然也不好回京。
因此这回还是霍令仪重生后,头回见到李怀信,其实对于这位现任的定国公爷,即便是前世,霍令仪也只是在那家宴上见过几回却也算不得熟悉这会等到李怀瑾朝人问过安,霍令仪便也按着规矩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大哥。”
李怀信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受了她这个礼。
只是眼瞧着李怀瑾扶着霍令仪重新回到了位置,看着他面上那一副珍之又重的模样,李怀信的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几分讶色当日他接到母亲的信,知晓景行要成亲,他虽然觉得惊讶倒也并无什么感觉。
景行这个年纪也是该娶一门妻子了。
可如今瞧着这幅画面,他倒是真得惊怔了一回,他有多久未在景行的脸上瞧见过这样的神色了?这样的小心翼翼、珍之又重,好似手中扶着的那人是这世间最珍重的瑰宝一般看来这桩婚事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
也是,倘若不是景行喜欢,只怕就算是母亲也奈何不得他。
这样也好
他这弟弟冷心冷情惯了,有这样一个人陪着,总归不至于太过寂寥。
程老夫人眼瞧着这一屋子人,心下欢喜,面上自然也跟着浮现了几分笑意年纪大了,最喜欢得便是家人团聚,只是想着远在外处的安和,她这眉宇之间却是又浮现了几分怅然,也不知道安和现在是到哪了。
平儿自幼就跟着她,自是知晓她心中所想,这会便笑着与她说道:“老夫人,这会大爷也到了,外头的宴席也摆得差不多了,可要这会就去用膳?”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倒是也敛了那份愁意,她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是与众人说道:“好了,这会时辰也差不多了,先出去用膳吧。”
她这话一落,众人自然一一应了“是”,等到程老夫人由平儿扶着往外头走去,其余人等便也跟着一道朝外走去自打李安和离开家中后,程老夫人也许久未曾有这样的好兴致了,一餐晚宴却是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歇。
等用完晚膳
霍令仪等人便陪着程老夫人继续回到里头说话,而李怀瑾兄弟三人却是又另择了个地方继续吃起酒、叙起旧来。
如松斋。
程老夫人眼瞧着霍令仪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下思绪一转便明白过来。她的面上仍旧挂着素日的慈和笑意,手中握着一瓣平儿递来的福橘,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别担心,他们兄弟三人许久不见面吃回酒也是正常的”等这话一落,她便又继续笑说道:“何况景行为人最是克制,不会多用的。”
霍令仪听得这话,又见姚淑卿和郑宜和一道朝她看来,面上的红晕便又扩散了几分:“媳妇哪有担心”
她这话说得极轻,倒是惹得屋中众人又跟着笑了一回。
屋中一片欢声笑语,约莫是又过了两刻,姚淑卿便起身朝程老夫人说道:“媳妇晚上还要见几个管事,就先告退了。”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握着茶盏的手却是一顿。她眼瞧着姚淑卿,红唇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到头却还是什么也不曾说等把手中的茶盏重新搁在茶案上,她才与人柔声说了一句:“你既有事就先回去吧,只是如今夜深,你也切莫太过操劳,有些事明儿个再做也不迟。”
她说到这听人应了声,却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说道:“今儿个定淮回来,你们夫妻也许久未曾见面了。”
姚淑卿听着后话,素来自持的面上却有一瞬得僵硬,不过也就这片刻功夫,她便又恢复如常她是朝程老夫人又打了一礼,口中是又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才往外退去。
因着姚淑卿这一走,屋中却是静谧了有一会功夫,到后头还是郑宜和换了话题把屋中的气氛重新热络了起来
霍令仪瞧着屋中重新恢复起来的热闹,心下却还是有几分奇怪,她手中握着茶盏微微低垂着眉眼,却是想着先前大嫂面上那一闪而过的僵硬。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总觉得大哥和大嫂之间太过疏远了些。
前世她未怎么理会李家事,倒也未曾觉得,可先前那副模样,她却是明明白白察觉到大哥和大嫂两人之间一点都不似寻常夫妻。
今儿个大哥回来,无论是底下的奴仆还是其余李家的主子都是一副掩不住的高兴,可只有大嫂依旧是往日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半点也窥见不出欢喜。
而两人之间的这份异样,好似母亲和二嫂都知晓,或者说家中其余人也都知晓
霍令仪心中虽然有疑,不过她素来也没有多少好奇心,因此也只是在心下转过一回心思便也未再多想了。
花厅。
烛火通明。
夜色已深,李怀信眼看着已醉得不省人事的李怀彦,唇边却是泛开几分笑意:“还是和以前一样,沾酒就醉,也不知他早年的风流名声是怎么传出去的。”等这话一落,他是又倒了一盏酒,而后才又朝李怀瑾看去,他面上的笑意仍旧未消,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娶妻。”
李怀瑾闻言,面上也未有什么多余的神色。他的手中仍旧握着一盏薄酒,烛火打在那酒盏中,倒是映衬得那盏中的酒水也有几分潋滟:“我也没想到”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却是难得的柔和,连带着那双眉眼也跟着泛开几分笑意,他的薄唇轻轻掀起,口中是继续说道:“原本也只是觉得小丫头有趣,只是帮了一回又一回,倒是有些舍不得了。”
“后来想着,既然舍不得,索性就娶了她吧”
李怀瑾这话说完,便握着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等到那酒香四溢开来,他才又朝李怀信看去酒盏被他握在手中把玩着,而他的面容也逐渐恢复了旧日的神色,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问道:“陕西那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