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鼎沸的酒馆内,觥筹交错,激烈讨论之前卧仙桥之战。 面对拼桌要求,少年摆弄柳条,凤目含笑,于跟前二人面容来回扫视。 但见秦茉俏脸红得异样,而那品貌非凡的青年,身穿干净青白袍子,外披同色半臂衫,左臂僵直,眼眸深邃,薄唇轻勾……对了,为小豌豆捡布头球时,他们俩同在一处。 少年看出端倪,笑道:“好啊,请坐。” 秦茉垂首移步,正待转身,未料容非悄然凑近,低声道:“去哪儿呢?” 不带任何称呼,近在咫尺,分外亲昵。 秦茉硬着头皮招待:“您、您请坐,我去拿酒。” 容非笑意泛滥,温声道:“咱们这么熟,何以此刻说起‘您’了?” 熟个大头鬼!秦茉恨不得拿酒坛子砸他!只可惜她打开门做生意,不能胡来。 少年见状,笑嘻嘻抬头:“姐姐,别忙活了,大家坐下聊聊天呗!赶紧给我介绍介绍你的‘好朋友’。” 容非大模大样坐进去,还不忘扯了扯秦茉的袖子,示意让她坐旁边,仿佛生怕别人不晓得他们往来密切一般。 少年明显感受到此举带有“宣布主权”的含义,意味深长一笑:“我叫阿远,公子怎称呼?” “敝姓容,草字一‘非’字,”容非朗目如星,凝向少年,“久仰燕少侠大名。” 少年脸色微变,长眉一拧:“容公子好眼力,只是在下出门在外,不愿……”他话未说完,邻桌几名江湖客不住打量他们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该不会是……南燕大侠的公子?”其中一壮年汉子站起身来,抱拳道。 少年面露尴尬,嘿嘿而笑:“诸位不必客气,大伙儿好吃好喝……” 秦茉不涉江湖事,倒也听说过近十年,武林中公认天下第一高手,是有“南燕”之名的侠客燕峦岳。据说他行侠仗义,与皇族交好,于十多年前抗击外敌的恶战中立过显赫功劳,后娶了同样武功高强的女侠,神仙眷侣逍遥江湖…… 她纵然深知,眼前喊她“姐姐”的少年,出身非同凡响,来头不小,万万没料到会是第一高手的独子! 秦茉早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旦想到少年正是绝世高人子弟,她神慌意乱——他来小镇所为何事?为何偏偏在住她家? 少年见她强作镇静的脸上乍露疏离之色,忙解释道:“姐姐别怕,我闲着无事到处玩耍,没恶意。” 闲着无事?没恶意?这套说词,秦茉也曾从容非口中听闻。 她转而望向容非,惊觉容非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不由自主垂下明眸,回避他温热的目光。 少年为南燕之子的消息瞬间在小酒馆传开,余人蜂拥而至。 “燕少侠果然如传闻所言,少年英雄!” “如此看来,石桥上二人相斗,发暗器终止战局的是燕少侠,对吧?当真眼力独到!手劲惊人!” “准头极佳!分毫不差!” 一时间,除去七八个茫然不知所措的镇民,其余四五十人满脸堆欢,举杯相邀,称赞少年出手免了一场血光之灾,赞誉其父在江湖中无人可撼的地位,赞美少年长姐、义姐、三位师姐和姐夫们的光荣事迹……个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更有别处闻风而来江湖人,将小小酒馆挤得水泄不通。 秦茉与容非对着桌上柳条各自沉思,好一会儿,秦茉开口:“你早知少年身份?” “猜的,”容非长眸轻眨,略带几分得瑟,“看样子,我没猜错。” 回望被人围得严严实实的少年,眼看他平日的肆意飞扬消失殆尽,秦茉悄声道:“我感觉他不想被认出来,你为何揭穿人家?” “我怕……”容非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怕你被他拐骗了。” 他嘴唇呼出的暖暖气息烫得她半张脸发麻,整个人一哆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所言。 什么跟什么啊!她甩了他一记飞刀眼,意外发觉他仍与她保持异常亲热的距离,似在闻她发上香味。 情急之下,她以手肘撞向他腰腹,啐道:“靠这么近干嘛!” 容非被她突如其来的一狠招顶得龇牙咧嘴,缓了口气,委屈兮兮:“又不是第一次。” 这、这人……还要不要脸!秦茉险些没缓过气,一时间心跳紊乱,竟想不出半句话反驳他,俏脸憋得如遭人糊满胭脂。 诚然,他们有过更多亲密接触,早就超越东家与租客的关系。 他曾说与她交个朋友,可事后,逐渐生出似有还无的情愫,剪不断理还乱,夹在朋友与暧昧之间。 秦茉如醉酡颜,秀眉颦蹙,实在为难得一见的美色。容非喉结一动,低笑道:“姑娘红了脸,又不说话,是生气还是害羞?” “你、你再多说一句试试!”秦茉已无还手之力,唯有出言要挟。 事实上,她没考虑好,如果容非再放恣下去,她该拿他怎么办。 平心而论,容非极其欣赏她眼下温婉中带点局促的情态,媚色敛去后,更多是清澄明净的通透。 他们旗鼓相当,好不容易占据主导位置,他自知该有个度,过则触犯大忌了。 秦茉见他收起嬉皮笑脸的神色,轻声问道:“对燕少侠,你了解多少?” “你问这做什么?”容非眼底擦过审慎之意。 秦茉左右偷瞄,确认无人留神她说话,压低声音:“我怕他冲我来……” 容非登时舒心——从远近亲疏来看,他比少年亲近得多。 他既不能说少年坏话,又怕夸太好,让她生出别的想法,正寻思如何组织言辞,少年忽然从人群中突围而出,大步奔至秦茉跟前。 “姐姐,救我……”他张口来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容非与秦茉二人同时一惊,齐齐打量少年,见他面红耳赤,干净白袍无任何血迹,稍觉安心。 “怎么了?”秦茉狐疑。 “我全家除了我亲姐夫,酒量都很糟糕,尤其我姐一点酒都不能沾……姐姐救我!” 话说得颠三倒四,什么“姐夫姐姐”?跟目下状况全无干系。 秦茉先是一怔,再观他已现醉态,大致明白,他的“救”,是让她帮忙挡酒。 她一未出阁的女子,与几十名江湖客拼酒?简直匪夷所思! 她的迟疑诱发少年的焦灼,他按耐不住,改而拉住容非,哀求道:“救我……姐夫!” 姐夫?姐、姐夫? 秦茉震惊:“他、他是你姐夫?” 转头见容非双目圆睁,过后“噗”地笑出声来,唇角蜜意连绵……她方理解,“姐夫”对应喊她的那声“姐姐”。 她与容非正处在尴尬莫名的微妙中,被少年随口胡诌,变成“姐姐”和“姐夫”的关系,她心乱成麻。 容非对少年笑道:“我酒量也不好,你姐知道的。” 这话不但摆明了他们熟悉得很,还默认“姐夫”之名,把便宜占尽了!炸毛的秦茉只想堵他的嘴! 少年晕头转向,可怜巴巴抓住秦茉的袖子:“求你!今日我喊你一声姐,往后我罩你一辈子啊!” “一辈子”三字出口,容非洋洋得意的笑容瞬即凝成了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