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浩只能沉默。
梁少雄道:“我们走吧,现在就走。”
洪浩沉思片刻,缓缓道:“金少已经这个样子了,我怎么走得了?”
梁少雄大声道:“你留下又能怎样?你能改变局面吗?”
洪浩道:“明日他们要强送李军,我应该帮忙。”
梁少雄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不可以!”
“我保证自己平安回来还不行吗?”
“你拿什么保证?我再说一遍,不可以!”
“好吧……”
“我们现在就走!”
“这么晚了?我们怎么走?”
“好,那天一亮我们就走!”
洪浩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道:“到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你去睡一会吧……”
梁少雄仍旧摇头:“我不会睡的,我知道我一睡,你转身就会去找他们。我就要这样看着你一直等到天亮。”知夫莫若妻,她了解沈达的胸襟、理想、抱负,虽然这也是她当初爱上洪浩的理由,但她却不能让洪浩为之嵩明。
洪浩只好也坐了下来:“好……那我们就一起等天亮吧……”这个天亮,注定不会来得太快……
清晨的太阳终于缓缓升起,又是崭新的一天。
大杂院中,一缕阳光缓缓透过帐幔之间的缝隙,照亮整座昏暗的灵堂。灵堂内摆着五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每一口棺材上都摆着一张黑白照片。
棺材前,站满了身穿孝服的人。我、张明义、徐牧、胡大力四人站在人群最前方,身后都是车夫会的众兄弟。胡大力捧着一束燃着的香,对着棺材拜了三拜,将香火插在香炉中。
我对着胡大力鞠躬谢礼,缓缓点头道:“师兄……多谢。”
胡大力苦笑一声,问道:“你小子也会说谢?”明知道这次是要送死,胡大力却还是毅然舍身前往。在他看来,大丈夫理应顶天立地,何惧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我点点头,又问:“这些兄弟们知道一会儿我们要去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啊,送人。”胡大力道:“这些兄弟都是我从斧头帮和车夫会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大部分是没家没业也没什么牵挂的,这种事我不强求人家的……”说着大步踏上台阶,朗声道:“兄弟们,金少这小子刚问我,知不知道一会儿是去做什么的?你们告诉他,你们知不知道?”众车夫大声应道:“知道!”
胡大力扭头对我道:“金少,你别以为他们是冲你,他们也不是冲我,他们都是江淮大侠薛金羽的好弟子。他们明白眼下这件事帮主在也会命他们这么做的。他们更是中华的好男儿,他们受过总工会的恩,也明白总工会干的都是大事、好事。所以,他们也愿意帮忙,是不是兄弟们?”说到最后,又将视线转向众车夫。
众人轰然应道:“对!”
胡大力点点头,问道:“懂了,师弟?当然还有一点很重要……交情!我和你有交情,他们和我有交情,交情这东西说白了是用钱买不来的,是要用血偿,用命换的!所以,不管今天这事成不成,我都欠他们的,你也欠我们的!”
我颇为感动,泪眼扫过面前的众车夫。
眼前这些人明知道会一去不回,但在行将出发的时候却连眉头都不皱一皱。他们如此奋不顾身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革命吗?不尽然吧?他们很多人都没读过书,甚至连“革命”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他们今天能前来慷慨赴死,只为了兑现当初的一个承诺只为了兄弟们同生共死的那份交情只为了当初豪言壮语时所立下的誓言。
这一切只能用一句古话来表达:“士为知己者死”,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所以,到底谁欠谁的,真的有必要分的那么清吗?无所谓了。反正,人情债一辈子还不完的。
我慨然一笑,面对眼前的众人,朗声道:“是!我欠你们的……”
台上的胡大力说道:“来,你上来也和兄弟们讲两句!”我缓缓走上台阶,一脸悲凉萧索之意。他拿起酒壶为自己倒了杯酒,面对众人,缓缓道:“我,金少,生辰八字,不重要,在这个年代父母是谁,不清楚。被师父张明义师母秦素秋在破马棚边捡到,浑浑噩噩的成了人。本来一心想到上海谋个前程。不成想,阴差阳错走到了今天。回想一路过往,有失有得。”我淡然一笑,又道:“到现在这一刻才明白,钱财名利,身外之物。真正值钱的莫过是交下三两莫逆的红颜知己、几个过命的兄弟大哥。就在昨晚,我最近的一个兄弟想要在这院子里毒死我,更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人生一世,无外乎在于两个字,选择。今天这事,我金少要干,也感谢兄弟们和我一起干。也是昨晚,一个姑娘说我总爱拿下辈子骗她……其实,这是我金少的心里话,我不信人只活一世。兄弟们,我金少这一世欠你们的。我不死,这辈子还我死了,下辈子还。关键是,下辈子还要让我遇见你们,下辈子大家还要做兄弟。”
胡大力听到我一番讲述,顿时血气上涌,高举酒杯喊道:“好!兄弟们!干!”
院内,所有人同时举杯共饮,齐喊:“干!”
喝干杯中之酒,众人将酒杯齐齐一摔,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那一刻,世界就此停滞不前,时间就此定格瞬间。若干年后,如果有侥幸活下来的兄弟忆起今天这一幕,也当饮酒高歌,以祭奠当初那义无反顾的热血与青春。
当所有酒杯都碎成碎片的时候。我安静盯着远处,一字一顿道:“起棺!送人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