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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凌晨时她醒了一回,天还是暗的,田间有低低的蛐蛐声。她侧头一看,魏无咎睡得极熟,裹着薄薄的被子,呼吸深沉。  窗外道上传来了夜行人匆匆的脚步,伴着马蹄声滴滴答答。  心中从未有过如此安稳宁静。于是又睡下了,恍惚之间做了许多梦,梦在云里,缠绕着湿乎乎的雨。  再醒来是辰末了。天光明亮,方寸小屋中,热浪铺天盖地般袭来。身边早已没人,薄被在脚边叠得整整齐齐。她披起衣服,就着屋外冰凉的井水洗了把脸。  “可想吃些什么?”一抬头,无咎正笑吟吟地站在跟前。  “酥酪。”  “那东西,除了太平,哪里寻去。”无咎道:“现下还热,待凉快下来了,就带你去那里。嗯……再往西到拉萨,在大昭进一盏酥油灯,走一走八廓的转经筒。”  “昨儿还说带我去星宿海,这会子又说起拉萨了。”  “两个地方都去。”无咎眨眨眼,从身后变出了一张热乎乎的红薯饼,将它塞到她手里。  “那我可等着啦!”她打趣他。  红薯饼子加了奶,香甜软糯,咬了一大口,舌头险些跟着掉下来。  两人一齐走到了村口,早有牛车等在那里。她才想起昨晚无咎说了今早镇上有大集。  “上车。”无咎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推上车去。  “你为何不叫起我?”心中愧怍,自己起晚,倒连累了一车人同晚。  “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无咎道。“我是魏老爷,你就是魏夫人。或许你到现在都没弄清楚这一点。”  由不得她再说什么,无咎按住车沿,一跃便上了车,冲车夫挥手道:“走吧!”  到了镇上,所幸集市还未散。无咎让她挑选一些平常吃的用的,自己则去了河边,询问起了往黄河的渡船。那些船家听说往星宿海之程长逾千里,纷纷摇头辞掉。问了一圈,却没有人愿意应这个差事。  “实在不成了,我们就自己买一架船,我撑着带你去。”无咎闷闷的说。  听者无心,言者有意。  秋风渐起,天有凉意。有天早上,无咎突然兴冲冲地带她上了河道,一艘宽敞桦皮船已等在了河旁。他最终还是没找到船夫,故而决定自己撑船。  他发誓,一定要让她看看星宿海。  河风正烈,他将帆打起,那帆立刻鼓满了风,像一片饱满的旗帜。  “出发喽!”她坐在船头抱膝欢呼。  两人驾船向西去,溯洄而上,历经晋、陕、蒙、宁、甘,穷极黄河之源,直至入了青海境内,黄河在那里改名做了阿尔坦。其势高于内地者千丈,阿尔坦河顺势而下、逐渐壮大,于陕北高原处裹挟泥沙,黄水滚滚呈九曲十八弯,浩浩汤汤,横贯中国,终于鲁地并入东海大洋,至此一去不回矣。  故有诗云: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沿途各地,绮秀水乡、白云黑土,琼宇缭绕、悬泉飞瀑,峰峦叠嶂、幽林深谷均有之,口音风俗处处迥然相异。他将船系于码头,带她在每处各做停留,借宿于商肆人家,珍馐宝器,无一不享。旅途枯燥,可既有大好江山,盛景饱眼;又有斯人在侧,琴瑟相鸣,其中之乐亦是无穷。  一年后两人旅至横城口岸,遂驾船驶出,自船站顺河而下,水行二十一日抵达了湖滩河溯。阿尔坦河自此已渐细弱,于东北与众支河会流于斯,涓涓细流向西直入大泽。  大泽,即为星宿海。  此处乃前人未施舟楫之所,野原之地,另存生灵。羊体阔而敏迅,俗谓之藏羚;牛被毛而擅斗,俗谓之野牦;滩涂之汀,结绿为铺,万红一簇,有奇花名曰点地梅、紫云英,有异草名曰结缕草、紫羊茅;鳇鲤游弋于泽中,鸭雁拨水而戏之。  而在日光摩荡之侧、波流起瀚之中,两人登环丘以远眺,但见大小湖泊列于洲中者数百,以其灿若列星、烁如熔金,故有星宿之名耳。登高而视,其人无不目眩,而后更觉缥缈,恍若羽化而登仙矣。人间有景灵如斯,瀛洲仙岛亦莫能过也。  眼见此番良辰好景,她失声赞叹,而无咎只侧头瞧着她,眉眼清朗,目中既藏了她,就再装不下任何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