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我得上山采药去,你得仔细点,早上营业前将停诊的牌子挂出去,药客少时须早点打烊,将晒干的药材拾掇好了。”
“行,你放心去吧掌柜!”看着账簿的老朴在眼镜上边看了一眼掌柜,回道。
老朴是山父爷爷那代雇佣的捣药小童。山父的爷爷见其做事仔细,就让他一边铡草捣药,一边叫他认识几个字。
小朴倒是勤快机灵,识文断字后,很快从剁草晒药的粗活,升到唱药抓药的药柜员。到了山父爹做掌柜时,升到了掌管账簿的管家了。
老朴在益寿堂有三十多年的资历了,身板瘦枵,鹰眼猴腮,戴着两圆无边眼镜,镜腿上垂着一条银链子。
别人思虑时用脑子想问题,老朴思虑是用眼睛思考,常常与人说话时,目光定住在一处,并不游移,眼神却深深看着自己的大脑。
记得老朴初来乍到时,是一个大腿小腿、大臂小臂同样粗的瘦小孩子,头大脖子细,灰头土脸,十一二岁了,生得跟七八岁似的。
他娘讨饭讨到益寿堂时,带着他说是从岭南逃荒而来的,灾荒战乱中几乎没饿死才到此地。说着就哭了起来,哽咽了一阵,揉搓着没有泪水的眼窝子,跪在地上乞求道:
“求求大掌柜行行好,把这孩子留下吧,不然会饿死的。我带着他,找个缝补刷洗的活计,也没人肯要。若是大掌柜收下他,算救了两条命,救命之恩我娘俩来世不忘!”
山父的爷爷见此情景,便生恻隐之心,给了妇人一贯铜钱,留下了孩子。
小朴童心稚目时,不戴眼镜,看事物是纯净的目光。变成老朴戴上眼镜后,看人看事物总是从眼镜上边瞥出目光,显然变得浑浊了。
山父晚上打点行装时,面如满月的妻子河娘问:
“你这拾掇着,要去哪儿?”
山父与河娘是指腹为婚的夫妻,更巧在他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是山父生在朝霞清晨,河娘生在晚霞黄昏。
那年,山父的爹娘与河娘的爹娘,在喇都堡逛庙会时相互认识了,几人说话投机,又因妻子各怀着身孕,说着说着,就对腹中婴儿定下终身,若是一男一女,便是姻亲,若同是男,便为兄弟,若同是女,便为姊妹。
后来果是一男一女,且是同日生的。两家人互报孩子落草之喜,认为这是百年难遇的美好姻缘,相互走访送了信物,便定下了这门亲事。
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这就奇了。可更奇怪的是,两人长大后,相见似曾相识。而且都生的好模样儿,男子如一株松,英姿飒爽,女子似一株兰,清雅透丽。
两人性情儿又及相似,都是肚子里不装事情的人,初次见面,如同故人,无拘无束,相处自然。
两人婚后,感情甚好,从未有过赤耳粗脖子之事。
山父一边往搭裢里装土铲刀、小洋镐,一边不急不慢地说:
“今日检查药柜时,有几味药不多了,明日上山采药去,家里诸事就劳烦你了!”
河娘双手理弄着云鬓,跟着问:
“到哪儿采去?若是山高路远之处,多带些吃喝,再雇个挑夫一同去吧!”
“别处太远,一日回不来,就去须弥山,先采些应急,将后再雇人去远处。”
“想是须弥山眼下景色好看,近日我胸中总是发闷,想跟你去,一则出去散散心,二则也给你作个帮手?”河娘脸上泛着征求山父意见的微笑。
“你跟我去甚好,只是柳妈这几日去家了,你又去了,大山、大河谁来顾看?”
“大山去私塾念书时,带上大河,多备些干粮,让先生多用些心,只一日,想必没有不妥的。再说了,他们也大了,也能理生活了。哪有一日不离娘的孩子。”
原来山父与河娘生有一对儿女,儿子大山十一岁,女儿大河六岁。
山父与河娘婚后一年,就生了大山,又隔了五年才生了大河。自生了大河后,就再也不孕了。
山父曾配药调养了两年,仍没迹象。两人商量,有一儿一女也算全了,既不再生了,顺其自然,也就罢了。
山父同意了河娘跟随上山去的要求。收拾停当后,河娘又给大山与大河准备了吃喝,与两人安顿妥切,便上床吹灯歇息,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