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子话音刚落,二姑母的哀嚎声就响了起来。“哎呀,殷家要完了!殷家要完了!”
父亲也着急的在原地踱来躲去,“这这这,前有突厥,后有盗匪,这可怎么出去!”
“二哥,就从这个偏门走,快!快呀!”二姑母一番竭嘶底里,头发已经乱作一团,一下子松开殷绣,又跑到殷老爷面前,拽着殷老爷的胳膊猛烈的摇晃着。
“阿爹,二姑母这不是大不敬之罪吗?要挨板子的吧?”殷绣小小的声音如同一道定身符,正拉扯作一团的殷老爷和二姑母霎时怔住了。
半晌,二姑母才面带抽搐,讪讪的说,“这孩子,这节骨眼儿上,说什么呢!”
“阿爹,”殷绣说着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挺直脊背看着二姑母,又看向殷老爷,一字一顿。
“从小你就教导绣儿,要严守家规。”
“绣儿背得很熟,殷氏家规,第一条就是,铭记祖宗教诲,万事敬祖为先。”
“每年先祖忌日,阿爹都要斋戒一月,沐浴三日,家中有什么大事,父亲也都会事先为祖宗上香,”
“如今我们就这样抛弃祖宅,让突厥人和盗匪来肆意践踏祖宗的家产,却没有事先祭拜,难道不是大不敬之罪吗?”
“你!”殷绣听到二姑母发出杀鸡一般尖锐的叫声,又抬头看到二姑母咬牙切齿的指着自己,不禁觉得好笑。
“这种时候了,你”二姑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忽然眼珠一转,又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去祠堂祭拜?我,我早就祭拜过了,才来寻你们的。”
正说着,雪酥跑了过来,将一只红布包着的东西郑重的交到殷绣手中。
来的正好,殷绣想着,刚才她假装晕倒,众人乱作一团的时候,她早已趁机对雪酥使了一个眼色。前世里她们主仆之间必然是十分的默契,只是一个眼神,雪酥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趁着无人注意,撒腿朝祠堂跑去。
“哦,是吗?”殷绣恭敬的将那红布包裹的东西捧在怀里,歪头对二姑母粲然一笑。
“二姑母祭祀先祖的时候,怎么没发现,灵堂里与往日不同?”殷绣说着解开了红布。
在她怀中的是一只灵牌。那是殷夫人的牌位。
这样移动母亲的牌位,本是大逆不道,殷绣却觉得母亲一定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将牌位放在手心里,竟没有一丝害怕。
“殷绣,你!”二姑母正要发作,殷绣转身向殷老爷深深的拜了一礼,“阿爹,女儿知错。”她说着,扬起一张可怜兮兮的小脸,泪水立刻盈满了眼眶。这眼泪来得恰是时候,死亡,重生,她经历了太多大喜大悲,又要应对家族存亡这道生死关头,她早就想好好大哭一场。
“绣儿出生起就没有母亲,家中又没有母亲的生前之物。绣儿想念母亲的时候,就只能偷偷跑到祠堂里去,看着母亲的牌位发呆。”
殷绣愿意赌父亲不会责怪自己。前世里,母亲死后,父亲悲不自胜,下人们怕老爷悲情太重,伤了身体,就把先夫人用过的东西一一偷藏了起来。父亲整日沉湎于悲痛中,竟没有觉察,久而久之,也就没有计较。
没有母亲,也正是殷老爷最心疼女儿的地方。殷绣偷跑进祠堂,偷偷抚摸母亲的灵牌,甚至取下灵牌抱在自己怀里,殷老爷也只是在暗处看着抹眼泪。
门外已经传来了战马的嘶鸣,剑戟相撞的嗡嗡震音,人的皮肉被扯破、砍伤、剜去的沉闷响声,还有突厥人震天动地的号角声,被刺倒的士卒从喉咙深处爆发出的痛苦哀嚎。
众人已然面无血色,只有殷绣垂眸,将母亲的牌位在一座石桌上放好,然后以头触地,开始跪拜起来。
她与母亲无缘相见,此时跪在母亲的牌位面前,却有种母亲就在身旁的感觉。按照凉朝的礼仪制度,祭拜之礼本须尊崇长幼顺序。如果父亲和姑母此时为她僭越礼数而责罚她,她会甘愿受家法处置。
“咻!”一只弓箭从门外飞了过来。
二姑母,雪酥和茗儿同时发出了尖叫。前世里殷绣从没见过这种弓箭,竟能从那么高的院墙飞跃而入,想来必是胡人的铜弩机了。
殷老爷面色不虞,从雪酥手中接过香炉,点上了三炷香,跪在女儿身旁,开始一同跪拜。
轻烟袅袅。
一切喧嚣,哀嚎,嘶吼都渐渐平息。
此刻,只有一家三口,远隔冥河的彼此顾盼。
半晌之后,殷绣搀扶着殷老爷,两人缓缓起身。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感觉自己与阿爹又亲密无间了。
短暂的温情时刻终于被二姑母凄厉的尖叫声打破。
“我受不了了!”她连滚带爬的翻身上车,“你们想到地下去陪大嫂,我也拦不住!我可不想死!!”
说着又吩咐车夫,“走呀!!把这偏门,撞开!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