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说可以离开君山,自然欣喜不已。
别说泽盛叔叔有事情要托付,她自己一直认为自己是不属于这里的,她有种要去哪里的感觉,还是非去不可的感觉。就是那种感觉促使她常常坐在渡口看着对岸,从太阳出山看到太阳落山,从枝头叶儿绿看到枝头叶儿黄。
那种要离开的感觉是如此地冲动,却又异常地模糊。她迫切想离开,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在梦里见过向往的地方,可是醒来就忘得干干净净。那个地方有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水田和村庄。那个地方还有她从未见过的人。
“你记得画眉村吗?”泽盛叔叔问她。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似曾相识?”泽盛叔叔问道。
她回答道:“嗯。听起来很熟悉的名字。”
“我让你去的地方,就叫画眉村。到时候你帮我带一个纸条。”泽盛叔叔从兜里掏出一个卷起的纸条,在她面前展开。
她不识字,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泽盛对着纸条念道,然后又问,“你记得这句话吗?”
她忽然觉得纸条上的字非常熟悉。
“哦!我记得!”她惊喜道。
泽盛叔叔一笑,说道:“你字都不认识,怎么会记得呢?”
她略一迟疑。
“不记得吧?”泽盛叔叔追问道。
“好像听谁在我耳边说过。”她不十分肯定。
“谁?”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兀自念道。
“想起来了吗?”
她浑身一颤,回答道:“好像是我自己的声音说过。”她听到自己念出那句话的时候,仿佛即将打开一扇记忆的门,可是那扇门太沉重,刚打开一条缝就关上了。她推不动那扇门。门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抵制她去打开。但是自己念出的声音让她打了一个激灵,仿佛从门缝里溜出来的一阵冷风。
“不记得就好。记得的话,你就不会帮我送这个纸条了。”泽盛叔叔说道。
“为什么?”她迷惑不解。
“因为我要你在那个人的婚礼上送给他。如果你记起来了,看到他结婚的场面就会愤然离去吧?那我的计划就会失败了!”
“婚礼上送给那个人?”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婚礼上泽盛叔叔不送礼而要送这样一个无用的纸条。
泽盛叔叔仰天大笑,笑得让她害怕。
他好不容易才停止了笑,对她冷冰冰说道:“我要让他在最无望的情况下看到希望,可又眼睁睁看着希望错过。”
小米不知道泽盛叔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盼着离开君山的那天尽快到来。
到了昨天,天还没亮,泽盛叔叔就来到了君山,将她从睡梦中摇醒。
“小米,今天你就可以离开君山了。我刚刚得到消息,他昨天已经发了喜帖出来。”泽盛叔叔对着睡眼朦胧的她喊道。
小米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她暗自觉得应该更早离开这里,现在已经耽误太久了,可是看到绿莹莹的湖水确实有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好像自己曾经淹死过一样。这也是她相信泽盛叔叔说她离开君山就会在湖中淹死的原因之一。
现在泽盛叔叔说可以离开了,那必定不会有淹死的危险。
泽盛叔叔领着她离开了君山,在渡船上,他告诉小米接下来应该如何做。
离了渡船,又上马车。
泽盛叔叔没有跟她一起上马车,他派了另外一个人送她。
马车一路颠簸,颠得她全身骨头几乎散架。但她的心情非常好,拨开马车的窗帘不住地往外看,所有的事物都觉得非常新奇。她有种奇异的感觉,感觉马儿奔向的地方,恰好是她一心向往的地方。
离画眉村越近,她觉得眼前的景物越熟悉。
马车在老河那里停下,泽盛叔叔派来的人叮嘱她:“你一定要注意听注意看,当新娘和新郎拜完堂后有人喊送入洞房四个字时,你要大声地喊等一下,然后把你叔叔交给你的小盒子送进去。”
小米点头答应。
那人便驱赶马车离开了。
小米听到老河流水的哗哗声,觉得非常亲切,仿佛河水想要告诉她一些秘密一样。可惜她听不懂老河说话。
虽然小米不知道新娘新郎是谁,但是要找到举办婚宴的那户人家并不难。最热闹的地方必定是婚礼举办的地方。她走到马家老宅,找了一条没人的长凳坐下,静静等候有人喊“送入洞房”四个字。她生怕自己一时疏忽错过了,在别人纷纷上桌吃饭时,她都没有过去吃一口。这里客来客往,互不熟悉,只要上桌便是客,没有生疏之分。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到处看。她感觉这个大宅子非常熟悉,好像以前来过这里一样。她又感觉没那么熟悉,红的灯笼,红的剪纸,红的对联,红的炮衣让她有些头晕目眩,好像沉浸在血的世界一样。她将头晕目眩归结于空肠饿肚,可心里知道这种头晕目眩跟以前饥饿带来的感觉有微妙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