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成一动不动。
李石匠以为儿子因为之前的事情不搭理他,他也干脆懒得搭理儿子。一个接一个的美人,让他有了种皇上选妃的感觉,当然,他不是皇上,他是太上皇。他一辈子只在石头上砸出这么漂亮的女人,那些女人都来自于他的幻想,来自于他的梦。其实很多人说他在石头上雕刻的美女惟妙惟肖,甚至让人想入非非。曾有一个富人要他用石头给他砸一个石头美人,供他玩耍。李石匠没有答应。他认为石头一旦有了形象,便同时有了灵魂。他不愿意自己亲手做出的美女被富人亵玩。
那个富人床上有一个竹美人。竹美人其实不是美人,也没有人的形状,就是一个两边宽中间细的竹编筒而已。夏天的时候抱着竹美人睡觉非常凉快。
可是那个富人肥得流油,天一热就浑身流油水。那个竹美人被他的油水侵蚀,变得又黑又黄,仿佛那不是竹美人,而是竹老人。
所以他想让李石匠给他砸一个石头美人。
其实从这方面来说,李晓成在制作稻草人的时候继承了父亲的特长。
黄色瞳孔的媒婆见李石匠大声吼,忙阻止道:“现在天色已晚,别人家都睡下了,你这么喊的话会吵到邻居隔壁的。请你小声点吧。”
李石匠点头,专心辅助他女人帮儿子“选妃”。
李石匠的女人先问李石匠指过的姑娘:“你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那个姑娘彬彬有礼地回答:“没有。我是独生一个。”
李石匠高兴不已,对他女人说道:“这就好了。她家里没有弟弟哥哥,家财都会用在她一个人身上。这总该合适了吧?”
李石匠的女人伸出手示意李石匠少说话,让她来。
“你家里上面有几口人?”李石匠的女人问道。
那个姑娘含笑回答:“上面有六口人。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另外两边各有一个姥姥。”
李石匠的女人扭头对她男人说道:“你听到没有?上面有六口人!她已经这个年纪了,姥姥不久就会去世,要花一笔丧礼费。等到我们的儿子跟她结婚后,还有这么多老的要照顾,负担会比较重。过年过节还得送好几份礼!我们必须找一个上面老人不多的姑娘,为我们的儿子减轻负担。”
李石匠不同意她的看法,说道:“养老送终那是份内事,怎么可以因为她家里老人多就不答应婚事呢?难道你要我们的儿子娶一个家境不错还没爹没妈的姑娘?这也太苛刻了吧?”
李石匠的女人得意地笑道:“今非昔比!现在外面还有这么多姑娘呢!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我不相信!”
问过其他两个姑娘,条件还不如先前那个。只好又换人。
一连看过了十多个姑娘,李石匠的女人终于选择了一个家中条件很不错,家里只有一个母亲在世的姑娘。
媒婆显然没了耐心,见她选择了一个姑娘后,生怕她反悔,拉着姑娘的手走到李石匠的女人身边,说道:“我看,要不今晚就让您的儿子跟这位姑娘同房吧?免得您后悔,也免得姑娘家里反悔。您觉得怎样?”
李石匠摇头道:“这恐怕不好吧。”
李石匠的女人立即打断她男人的说话,大声道:“有什么不好?这个姑娘是这些姑娘里最好的。早点跟我们晓成同房了,早点成为我们家的人,早点给我们生个大胖孙子!别说姑娘等不及,我都等不及了。同房吧!今晚就同房!”
李石匠道:“你总得问问儿子的意见吧?”
“问他的意见干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替他决定就是了。之前我们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媒婆找媳妇,踏破了多少人家的门槛,可是哪有人搭理我们?今晚难得突然之间有这么多姑娘想嫁到我们李家来,万一她明天早上后悔了,那怎么办?”
经过这一番提醒,李石匠也认为尘埃落定的好,拖拖拉拉的,难免后面又会生出变故来。他在之前给儿子求人的时候可是受够了。
“那就今晚!”李石匠拍腿道。
黄色瞳孔的媒婆喜形于色,忙将那个漂亮温顺的姑娘拉到李晓成的床边,叫姑娘钻进了李晓成的被窝。
李石匠夫妇高兴得不得了。
媒婆给那个姑娘盖好被子,捏了捏被角,回过来推李石匠夫妇出门。
李石匠不肯出去,看着床上的儿子说道:“媒婆,我儿子怎么还躺着不动呢?”
媒婆嘴角的笑拉得很长,仿佛翘起的两根胡须。媒婆说道:“他当然不会动啊。你们呆在这里,他好意思吗?”
李石匠夫妇点头道:“媒婆说得是!”
走出门后,李石匠想起还没有送女方彩礼,忙拉住媒婆的手问道:“媒婆,我们还没有给女方送彩礼呢。什么时候我们去女方家里送彩礼比较好呢?”
后来李石匠说,他抓住媒婆的手时感觉不对劲,毛乎乎的。可是他低头去看媒婆的手,发现那是一双保养极好细皮嫩肉的手。
媒婆笑眯眯道:“都是一家人,要什么彩礼?”
李石匠忙说道:“彩礼还是要的,这是礼节。”
媒婆在堂屋门口看了看天空的月光,两只眼睛放光,就像李石匠家映照在月光下的洗脸盆里的水一样。“人情一把锯,你锯来我锯去。礼尚往来都是虚的。你儿子能娶她,她就满足了,不需要彩礼。”她看月光的眼神非常虔诚。
李石匠忍不住也瞄了一眼天空的月亮。月亮跟其他时候并没有区别。桂花树还是那棵桂花树,只是看不见砍树的吴刚。
“我走啦!”媒婆朝大门外走去。
李石匠忙挽留道:“为什么这么着急呢?如果不嫌寒酸的话,今晚就在我家住得了。”
李石匠的女人也忙出言相留。
媒婆却不搭理他们,兀自朝门外走去,出门之后随手带上了门。
李石匠的女人忙催促李石匠:“都这么晚了,怎么能让人走呢?快去把她留下来!免得人家以后说我们李家待客不真心!”
李石匠急忙跟了过去。
打开大门后一看,月亮的银光铺满大地,地面如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这片“雪地”里没有媒婆的背影,也没有媒婆的脚印。
“跑得真快!”李石匠感叹道。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稍远处的田埂上。那里似乎匍匐着两个人。李石匠走近一些,那两个东西似乎是两具尸体。他壮着胆子再靠近一些,用脚去踢了一下。那个东西翻了过来。
原来是两个废弃的稻草人,被他踢了一脚之后,里面的稻草从衣服下面露了出来。随即二三十只在稻草人体内做了窝的小老鼠从稻草里爬了出来。老鼠的毛还没有长全,不知道逃跑,只爬来爬去。
李石匠放下心来,回到屋里,栓上门。
随后,李石匠夫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睡觉。经历了这突如其来的喜事,两人哪有睡意?于是,他们在床头说了许多话,说到两人都实在困得不行了才睡去。
李石匠的女人说,做娘的总比做爹的要操心多了,哪怕操的是空头心。
第二天一大早,李石匠的女人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做好了早饭。
她想让儿子和昨晚来的新媳妇吃一顿美味的早餐,让新来的媳妇对这个家有个最初的好印象。
她炸了两大碗糯米团,撒上红糖,然后去儿子的房间叫他们起床。
到了儿子的房间,她见被子还是媒婆昨晚盖着的样子,心里有些不高兴。儿子和姑娘都是面朝里面侧身睡着的,她看不到他们的脸。她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轻轻揭开被子的一角,发现姑娘身上的衣服还像昨晚一样穿着的,和衣而睡。她更加不高兴了。
这不是她期待看到的。
但是儿子不主动,姑娘又矜持的话,做娘的再着急也没有用。
她又不想让儿子知道她偷偷看过,便放下被子,轻轻悄悄退回到房门口,咳嗽了一声,说道:“晓成,起来吃饭了。”
她儿子咂咂嘴,睡意未消地哼哼道:“妈……今天吃饭怎么这么早……”
要是在往日,她会走到床边掀开儿子的被子,叫他起床。但是今天不同。她不能这么做。
她站在门口重复道:“晓成,起来吃饭!”声调比刚才稍高。
她儿子以前总会在她掀被子之后还赖一会儿床。可是今天她儿子不见母亲掀被子,反倒不习惯了。
李晓成扭头来看他母亲,看看她为什么没掀被子。
可是扭头后没看到她母亲,反倒看到一张漂亮得晃眼的脸。
李石匠的女人以为儿子扭过来的头会露出一张笑脸。
可是她儿子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这一声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叫喊,吵醒了家里的李石匠,也吵醒了左邻右舍好几户人家又轻又淡的晨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