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爹的心态则比外公好多了。每次妈妈或者舅舅提及当年的事情时,姥爹就说,哎,那些东西你用也用不完,花也花不掉。良田万顷,日食不过三餐广厦千栋,夜睡不过三尺。他们分了倒各有用处,这是好事。
姥爹虽然这么说,但搬出马家老宅的时候他自己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将一个血丝玉镯子带了出来,没有上报登记。那个血丝玉镯子后来成为了传家宝,先传给了外婆,后传给了舅妈。可惜后来舅舅和舅妈吵架的时候失手将它摔在地上,碎成了几段。
那两个雕花石墩没那么容易碎,但四周磕磕碰碰,有了许多小缺口。我小时候不懂爱惜,常捡来小石头在上面砸。曾有人出高价想买走它,但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外公也没有被高价动摇。我知道,那是外公对以往时光的一个念想,是多少钱财都买不走的。那个出高价的人是专门做文物古董收购生意的,在画眉村除了这对雕花石墩之外,他买走了所有他想获得的东西。其他人家将所有当年从马家老宅抢来的东西摆在那位精明的生意人面前,只要价格合适,没有不卖的。
只有外公不肯。
姥爹见了吴婆婆,吴婆婆果然皮肤还细腻得如少女一般。但她眼角的鱼尾纹和深陷的眼窝让她的细腻皮肤看起来有几分可怕。这是一种极不自然的不对等。她的头发乌黑发亮,但是明显稀少。这又增加了几分恐怖。
她穿得颜色鲜艳,花枝招展。这身衣服本身很精致漂亮,但穿在她身上就如穿着一身寿衣。
不过,她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她胸前仍然高耸,将那身衣服撑了起来。在她这个年纪,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罗步斋见了吴婆婆之后凑到谢小米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谢小米脸一红,对他啐了一口。
吴婆婆见老婆婆带着三个人来了她家,脸上掠过一丝惊恐之情,但立即换了笑脸请他们几人进屋喝茶,笑嘻嘻道:“哎呦,任婆婆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家里呀?还带了这几位面生的人是做什么呀?”她的说话声十七八岁的少女一样,让人听起来仿佛是捏着嗓子说的话,乍一听要起一层鸡皮疙瘩。
原来老婆婆姓任。
任婆婆刚要回答,姥爹怕她说漏嘴,急忙上前一步抢先说道:“哦,我是画眉村的人,以前常在外,很少出来走动,所以见着面生。实际上算不得生人。我在外学过一点玄黄之术,听说吴婆婆您对这些也有了解,所以委托任婆婆带我来见一见您,跟您讨学。”
吴婆婆很机警,看了看姥爹,微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看出来了,你是粮官的小儿子吧?你这五官和身材跟粮官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可是你从哪里听说我会那些东西的?那是胡说八道。我一个老婆子,除了吃喝等死,什么都不会。恐怕你们要空跑一趟了。来,喝茶吧。”
姥爹故意惊讶道:“不对呀,给我说这事的人不可能骗我,他说他也知道您这种术法。可是当时时间匆忙,他来不及给我说清楚,就说我们这里也有人会这个术法,叫我来找您讨学呢。”
“他?”吴婆婆刚说出一个字又急忙捂住嘴。
“嗯。就是他。”姥爹根本不知道吴婆婆说的“他”到底是谁。可是吴婆婆既然会这种邪术,必定是从别人那里听来或者学来的,不可能平白无故就会了。她既然失口说出“他”来,姥爹便故意装作知道“他”是谁,还跟“他”见过面。这样虚晃一枪,吴婆婆便不知道姥爹的深浅,也不知道姥爹到底对她已经了解了多少,不好继续假装完全不懂。
吴婆婆恨恨骂道:“那个负心狼!吃了我的身子喝了我的奶,说好了不给外人说的,偏偏又给外人说了!世上的男人都是白眼狼转世!”
姥爹被她突然说出的这样一番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后脑勺。
谢小米却噗嗤一下笑了。
吴婆婆对姥爹说道:“画眉村的马秀才能掐会算,这里哪个人不知道?他跟你交换玄黄之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里人多,我不便多说。要是你一个人的话,我倒是可以跟你交流交流。”
姥爹知道她尤其忌讳任婆婆在场,于是叫任婆婆和谢小米还有罗步斋先回去。
他们三人走了之后,吴婆婆这才给姥爹说实话。
她说她确实会术法,但是只会一种,就是采奶之法。
开始她还隐隐藏藏,言辞闪烁。姥爹趁热打铁,几番询问,她才将自己如何学会这个术法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也许她早就想找个人说一说了,只是一直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
她说她在十六岁的时候嫁到了三十里外的一个叫十步镇的大户人家做小妾,那大户人家的老爷已经八十高龄,正房夫人去世之后,前前后后纳了二十多房小妾。她去的时候是第十五房了。
她自小爱美,可是家里穷。她知道自己如果嫁给别人的话只能嫁个农家,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不说,这好看的面容便在田间地里浪费了。她常坐在村前的洗衣池塘顾影自怜,觉得自己要被浪费了。
后来她听说十步镇的一个有钱老爷要纳妾,她便怂恿家里主动去联系。她是有打算的,她打听过那个老头子已经八十岁了,自己十六岁嫁过去,过不了几年老头子升天,她便可以得到一笔财产,可以不用嫁给平常农家男人。八十岁的老头子估计行动都不便了,吃喝拉撒睡都要人照顾,床上那档子事情肯定早就不行了。因此,她还可以保住姑娘之身,另嫁人的时候还有机会寻着一个像样的男人。并且在有钱人家,有胭脂雪花膏可用,又应了她的爱美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