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万鹤子转头看了看峰顶的千峰观。
那是他的家。
小小的道观里满满都是回忆,他和秋娘、睿娘还有同一辈的师兄弟们一同成长、欢笑、吵闹,甚至打架的回忆。
整天嘻嘻哈哈地把“不要生气”挂在嘴边的万鹤子,此时眼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和怀念,叹了一口气,道:“含章啊,你到底气不气秋娘,气不气你姨母啊?”
蒋含章没回话,反而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我娘和我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吗?”吐出‘娘’这个字时蒋含章卡了一下,他并不习惯这样去称呼他那位生理定义上的母亲。
万鹤子见蒋含章没答自己的问题,还转了话题反问自己,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看来是恨的。也不奇怪,秋娘那个性子啊,招人恨时是真招人恨……她不是真的讨厌你,只是……”
“只是每次看见我,就都会想起我生理意义上的那个父亲,所以忍不住地想发脾气。”蒋含章道。
“不止如此,只怕比起恨你的父亲,秋娘更加不能面对的是自己吧,你的存让她总是要被迫记起一些想要忘记的东西。”
万鹤子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对蒋含章说起了那些也许只有他和董秋娘还记得,但董秋娘永远都不会提起的过去:
“我千峰观祖上道统传自道门术法一派,昔年门人为逃避法朝□□来此落脚,进而开宗立派,隔壁的一元派乃是道门中专精符箓的修士所立的宗门,师母出身一元派,带着门内传承嫁入我千峰观,秋娘遗传了师母符咒方面的天赋,又结合了我们千峰观的术法传承,融会贯通后还有所创新,不仅如此,秋娘的武道精进也极快,修为不俗,若非如此,广陵堡也不会上门提亲了。”
“我听说二十多年前,广陵堡的状况并不好,镇海潮出了几次岔子,堡内人浮于事,派系林立,皮家并不能完全控制整个广陵堡,好像还出过几次叛乱。”蒋含章道。
“何止镇海潮出岔子,连赖以立身的根本——盐田也出了问题。广陵堡的盐田本是法朝国力鼎盛时,皮家祖先利用法朝的人力物资修建而成,但运行了这么多年,也开始陆陆续续出故障了,尤其是盐田下面的炎阳阵法,经年被海水冲刷,符咒已经有了破漏,可广陵堡的人却不知道该怎么修补。”万鹤子道。
这就难怪了,蒋行长心道,即便不像其他家族门派那样立宗年久,底蕴深厚,但到底也是武道世家里排得上号的,广陵堡给自家独苗苗、当时还是少主的皮裕彬娶妻,也等于给广陵堡挑未来的女主人,却选择了地处泽南小宗小派的千峰观观主的女儿,而且皮裕彬是乾元,董秋娘还是个中庸,从广陵堡的利益出发,实在不算很合适,原来两人结合的要害在此。
“秋娘要强,可再要强也是第一次离开家,广陵堡那么大,彼时内斗又激烈……泽南这里则是地大人少,什么规矩都没有,自在是真自在,逍遥是真逍遥,贫瘠也是真贫瘠。祖上从中原带来的家底儿,这几代人下来,早消耗干净了,秋娘嫁入广陵堡也没带什么值钱的嫁妆,广陵堡也没要求这些,他们唯一的条件就是修好盐田下的炎阳阵法。
那时师娘已经去世,师父身体不好离不开人照顾,我也没有办法去广陵堡相助她,我知道秋娘的日子是不好过的……我记得是好多好多年后,你五岁那年吧,我去广陵堡看她,那时她已经收拢好了堡内的人心,她和我说,当初下决定时真没想过会这么艰难,人心比符咒复杂难测多了,那时在广陵堡,离家那么远,即便想哭,哭声都传不到泽南来,再不顺再委屈也不能漏出来让外人看出来,连对睿娘都没法说什么,怕把本来胆子就不大的睿娘吓着了……
她说她那时每天的压力都特别大,人变得很暴躁,总想发脾气,一心扑在做事情上,又要立威又要收拢培养心腹,还不能耽误了修补炎阳阵法的进度……放在睿娘身上的心就少了,常常好几天说不上一句话,她觉得把妹妹护在羽翼之下,好吃好喝,有人服侍,便已经足够好了,没想过也许这些都不是睿娘想要的。”
万鹤子想起他最后一次见睿娘的情景。
那是师父去世时,秋娘回来奔丧,睿娘已经身怀六甲,却坚持要跟着一起回来。
把睿娘安顿在她以前三楼的房间里休息,他下一楼厨房去想给睿娘炖点儿补品,正撞见也在厨房炖药的秋娘。
他和秋娘吵起来了。
“你把睿娘带走时说过会好好照顾她的!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她是你妹妹,你就让她被那不知哪来的负心汉这么糟蹋!?”他气得控制不住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