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 139 章(1 / 2)春江花月首页

慕容替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穿过那个倒满了横七竖八尸首的庭院来到门外面向着跪迎自己的徒何氏等鲜卑贵族和他们身后的士兵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杀死张集。

他无声无息地登上高凉城那座高耸的城门楼台。

夜色如墨压顶而下。

士兵于劫掠中放的火在肆虐着全城。远眺,满城皆是片片点点的火光。

不远之外的城门之下,忽然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妇人呼救的哭号之声其间夹杂士兵所发的狂笑之声。

慕容替居高临下地瞧了一会儿,忽命跟随在后的慕容喆取来一张五石之弓,在黑暗中用自己那只动作僵硬的左手吃力地挽弓慢慢地瞄准城头下那道影影绰绰的正在作恶的士兵的身影,射出了箭。

箭并未正入后心偏了几寸但士兵依然应箭倒地。

妇人骤然得救从地上爬了起来仰头望着上空除了一片黑魆魆的城墙,什么也没瞧见茫然了片刻,沿着城墙跌跌撞撞地逃离。

慕容替慢慢地放下了自己那条因为发力而微微颤抖的胳膊。

慕容喆迟疑了下:“阿兄可要下令,叫士兵停止掠城?”

“离天明尚有两个时辰。”

慕容替淡淡地道,神色冷漠。

慕容喆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更多的仿佛发自妇儿的呼号啼哭之声,沉默了下去。

但很快,一切就都被耳畔呼呼而作的夜风所掩盖了。

慕容替独自登上了城楼之巅。

来自北方平原的风,呼号着涌上城头,卷起他披散的长发和衣袂,他立于其上,身影宛若摇摇欲坠,却面无表情,两道目光,穿过满城的风声,穿过脚下的火光,眺向了洛阳的方向。

夏帝已死,洛阳如今只剩北夏宗室在守。

慕容替知道,很快,那座不可一世,曾将他践踏如泥的城池,就将匍匐在自己的脚下,瑟瑟发抖。

他曾经无数次地发誓,有朝一日,倘若叫他杀回洛阳,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屠城。

只有鲜血和烈火,才能清洗去他曾在那里遭受到过的讥嘲和羞辱,让他得到报复的快感。

但是如今,他却知道,屠灭洛阳,已经远远不能给他带来他想要的快感了。

他盯着那片夜空,慢慢地,又将目光投向了更为遥远的南方的所在,望了很久。

他想起了从前的那个夜晚。

也是如此一个夜风吹荡的深夜,荒野地里,他被一个女子用石头砸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她是南朝最美丽,也最高贵的一个女子。

他这一辈子,从没有离死亡如此之近。

倘若那时候,她继续搬起石头,朝着他的头再砸一下,只要一下,他或许早已化为了野地里的一具被野兽叼得七零八落的森森白骨,更不会有他于此独立城楼的今夜此刻。

但是人生就是如此玄妙。

那时候,因为她的一时心软,于是这个叫做慕容替的自己不但活了下来,活到今日,离他的所想,也更近一步了。

一直以来,在他的心底,他都将自己那段和她度过的日子和那一夜的经历,视为一种预兆,犹如谶瑞般的存在。

何为正,何为邪,他并不关心。

他更不相信所谓的邪不胜正。

他只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知道那个南朝汉人的野心。

其实那也是他慕容替今日的野心。

就在今夜,就在此刻,他高高地立于城楼之巅,仿佛已经看到,天下的图卷,正缓缓铺就在了他的脚下。

人言天下如棋。人在其中,往往身不由己,陷入乱局。

他慕容替却不要做那棋局中人。

他有足够的隐忍和耐心。

他要做的,是跳出棋局,做那只观望人心的眼,做那只操纵局面的手。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臂,抚了下自己那只方才用尽了全力,却终究还是未能完全拉开五石弓的废臂,慢慢地闭目,僵立了片刻,迎着夜风,蓦然放声而啸。

这啸声高亢而放纵,宛如穿云裂石,和着他脚下那满城的熊熊火光和痛苦呼号之声,刺破夜空,惊散人梦。

……

洛神猛地从梦中惊醒,发现还是深夜。

屋里安静极了,静得连她自己的心跳和外屋伴着她睡的阿菊与侍女发出的呼吸之声,仿佛都清晰可闻。

她冷汗涔涔,整个人仿佛真的刚从方才的梦境里出来一样。定了定神,掀开被子,趿了双鞋,借着窗外透入的那片朦胧月光,来到几前,倒了一杯已经凉掉的水,喝了几口。

冰凉的水,顺着她的脖颈流入身体,让她终于感到舒适了些。

耳畔,隐隐又传来一阵夜潮之声。

她再无半分的睡意,擦了擦汗,随意披了件衣裳,便推门而出,在高高悬于白鹭洲头的那轮明月的清辉里,穿过自己所居的楼宇的后院,行了段路,江畔便映入了眼帘。

迎面吹来尚带寒意的江风,她坐在筑于江畔的一座凉亭里,望向那片夜潮翻涌的江水,渐渐地出神。

这是隆元三年暮春的一个深夜。

父亲离开建康,转眼便已三年了。始终没有母亲的下落,也再没有父亲的消息传来。

今天白天入宫的时候,她又遇到了巴东太守荣康。

这一回,他带着一块据说天降的祥瑞,再一次地入了建康。

太后十分高兴,命百官出城,隆重将荣康和他所携的祥瑞迎入皇宫,在宫中设下瑞宴,不但召齐文武百官参宴,共鉴祥瑞,过后,还特意将祥瑞郑重陈于御花园中,叫建康城中所有的贵妇人都入宫共赏。

洛神作为大司马夫人,当朝一等一的命妇,一举一动,人皆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