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印无拘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林子中走出来的。
林慕一早已离去, 只留印无拘一人仍跪在地,额头贴着地的泥土。天空中的月亮又重新钻进了云层中,四下里简直黑得让人心慌。
印无拘只觉得自己心里空得厉害,想要大哭一场,眼中却只是酸酸涩涩,丝毫哭不出来。
他不知在地跪了多久,直到他如梦初醒一般想从地站起身来,却踉踉跄跄地差点跌倒。原来两条腿已经跪得麻了,根本不听使唤。
他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 直到双腿如针刺般的麻木疼痛渐渐退去, 这才移动脚步,抬脚往林外走去。
他浑浑噩噩地回了明台门众人休憩的地方,还是忍不住看了看, 只见林慕一还是呆在他走之前的位置, 倚着那棵树盘膝而坐, 谢起麟靠在他肩头睡得正香。云瑞也不理明台门的众人,只远远也拣了块空地睡得昏天黑地。
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忙收回了视线。
他随便找了处空地坐下,闭目养神,然而心里纷纷杂杂,总也静不下来。
他想道,无论怎样, 林慕一已是他的双修道侣, 即便师父不肯承认, 这辈子林慕一也不可能再同别人那般亲近。可他又想, 那又如何?林慕一不同别人亲近,却也不同自己亲近。
他还想着,即便如此,师父身边总归只有他一个人罢了,他毕竟比旁人多了些机会。他只管缠着师父不放,十年不成、百年,百年不成、千年,师父总会回心转意的。可他转念又想到,他已经答应了师父,今生只做师父的弟子。
如此这般兜兜转转,心烦意乱,竟是睁眼到天明。
枯坐一夜,看着渐渐发白的天光,印无拘心中苦涩,终是轻叹一声。
他的师尊心肠最是柔软,见不得弱小受欺凌,也不忍见自己亲近之人忍受苦楚。
可他的师尊也最是冷情,说不愿,便是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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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后,印无拘果然说到做到,对林慕一越发恭谨,处处周到妥帖,又处处严守礼数,简直谁见到都要称暂一句林慕一这徒弟教得好。
林慕一却不由暗暗皱眉。他自是不信印无拘的鬼话的。他表面所做越是完美,林慕一暗中却越是心惊,只觉这孽徒心思深沉,心里却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是他向来不将印无拘这些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放在眼里,见他表面终于回复了弟子该有的样子,便也不再管他。面对他仍是冷冷清清,每日里只同谢起麟轻声细语的说着话。
然而面虽如此,于他心中,却是越发觉得他同印无拘这样下去实在不妥。自他出关以来,两人虽是终于开诚布公地谈了当日环璋福地之中发生的事,林慕一也暗暗决心就此放下,不再追究。可是他同印无拘毕竟不再只是单纯的师徒关系了。
林慕一心中暗叹一声,待此次将那有萧之国事了了,他便回明台门禀报掌门,还是让印无拘自立门户吧。
再说到印无拘,似乎又重新变回了那个沉稳又可靠的大师兄,只是浑身下一身冰寒之气,连平日里同他交好的师弟都不敢轻易前同他攀谈了。
云瑞看着印无拘一脸憋闷的表情,不由冷哼一声。
自打那日以后,云瑞便一直跟着明台门一行人,一同朝文丰州兴趣。他一路独来独往,也不理会明台门众人,对印无拘更是没有好脸色,只是瞅准机会便要往谢起麟身边凑。谢起麟似乎是仍记得初见他那晚他凶神恶煞的模样,虽对他不再惧怕,却也不怎么给他好脸色,常常是远远的见他靠近,便更远远地躲了开去,要么便是往林慕一身后钻。
云瑞心中气闷,只觉心气不畅,见到印无拘整日也是阴沉着脸,只觉心中郁结之气稍解,大笑三声,道:“痛快!痛快!”
印无拘脸色更是阴沉,转过脸来,沉声道:“你痛快什么?”
云瑞笑得面胡须也跟着抖动,只是他仍是一身玄衣,披头散发,须发横生,脸一块干净面皮都看不到,依旧冷冷笑道:“我看你心里不痛快,自然就痛快了。”
此时时值正午,一行人在一处水边停了下来,两人心中有事,不耐烦同人多言,便都离着众人远远地,在树荫下坐着。
云瑞一面笑着,一面看着远处溪边,谢起麟蹲在水边用手掬起一捧水来喝着,却被水打湿了袖口。林慕一从他身后走近,将他拉起来,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便见谢起麟仰起脸冲他笑得灿烂,林慕一似乎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捏了个法诀,不过转瞬之间谢起麟湿漉漉的袖口便又干燥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