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儿眼睛一亮,听到身后动静,回头,就见他家道君施施然出来了,麻衣宽袖,手上提了个菜篮子。
篮子上盖一方细棉布,遮了内里乾坤。
佘二将篮子提到成琅跟前,“原本是一百颗,我想着物少才贵,就挑了三十出来,你可再从里头挑些,看看带多少合适。”
小童儿瞪大眼。
成琅笑眯眯的把那布掀开:
三十颗石头,整起起码在篮子里,扑面的……质朴和穷酸。
小童儿脸红一阵白一阵,只替这二人寒酸,“这……算个什么好东西?”
“蠢物,这是玉石,自己看不透就少现眼。”道君骂。
成琅摆手,“罢罢,小孩儿话,不当的不当的。”
再说,这反应才是正常
她都能想象到上界那些同僚们的反应……
想到此,她只觉那股郁闷劲儿又上来了。
可她有什么办法呢?
下界山神本来就是享香火吃供奉的,那香火供奉怎么来?
得有人烧香上供啊!
她这除了石头连个喘气的都没的破地方,能拿出个屁的贺礼来!
佘二观她面色,就知道这是又别扭上了,他轻咳一声,一个符咒封了小童儿的嘴,面不改色问:“贺礼有了,你可是打算启程了?”
这人别扭是常态,他一惯都装看不见。
成琅闷闷摆弄着石头:“就这两天吧。”
他们这儿地偏,她收到消息又晚,赶着出发,满打满算才正能赶上……
佘二倒是能理解她的郁闷
他们招摇山这位山神,别看现在这样,据说从前也很是风光恣意过一番的。
据说她天赋极佳,师承的是神界德高望重的济广道祖,年少时很是风光,跟她同修的那几位现在个个了不得,按说她要顺风顺水的长,也能得个不错的结果,可她偏走了歪路
是什么歪路不知,当年知晓此事的人都三缄其口,却是做了一桩密事,只约莫是跟那观止上神脱不了关系的。
观止上神是谁?
那是天君之子,是天定掌管四界之人,如今天君老迈,观止上神大抵不日将成为新的神君。
是个万神敬仰,万不可亵渎的神仙啊。
而他们这位山神,当年神勇……是轰轰烈烈狠追求了观止上神一场的。
当年她倒追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晓,据说还当面嘲问疑似情敌的女仙:
“可抱否?”
“可亲否?”
“可同塌否?”
我抱过上神,你有吗?
我亲过上神,你有吗?
我与上神同塌过,你有吗?
倘若这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做我情敌呢?
大抵是这么样的一些话。
她一问成名,还得一诨号“三问”,据说他们同门有位名为三省的,得知后怒而改名,表示宁死不与她这等厚颜之徒为伍。
不过这风光来得快去得快,那后来不久,她就被发配下界,从高高在上的三十三天,到了这荒蛮野山,成了个光杆儿的山神官。
都说是得罪了观止上神之故。
佘二充满同情的,给这位邻居又斟满了酒。
成琅接过去一饮而尽,约莫是暖和了些,她裹着的兜帽已经拉了下来,火光隐隐里,她那半长不短的头发,枯黄如稻草。
佘二看得害眼疼,你说这一个人,怎么就能没一处能看的呢?
他不忍得避了避眼,余光瞥见那人揪着那破斗篷往旁边挪了挪,还怕那火星子燎了她的破衣裳呢!
这穷酸劲儿。
再看配饰,只腰间一个勉强看出是藕粉的荷包,另一边挂着的是个红绳串起的钱串子,铜钱也不多,只三枚那是她卜卦的钱串,这人寻常前做什么事,都喜欢先摇上一卦问一问吉凶。
遗憾的是,这山上最大的事就是下顿吃什么,还没机会验证她这卦算得准是不准。
佘二暗摇头,心道这人当年下界时大抵是受了什么刑的,不然凭这一副不人不鬼半无仙气的模样,他实在无法想象她怎么敢围追堵截人家上神的。
这么想着,那同情里倒生出一丝忧心来,不由开口,“你……到了三十三天……”
成琅早在他打量她时她就察觉到了,只是他们二人相交多年,佘二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多嘴,这也是他们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佘二一开口,她便知他想说的是什么,却也不答,只侧头,挑眉,睨着他,“怕甚?”
“我如今又还有什么可怕的?”
是一脸混账无赖,一副无所畏惧他奈我何的样儿。
佘二明白过来:光脚不怕穿鞋,她还能比现在还惨?
于是赞她心性坚韧,果非常人。
她微笑受了,把酒盏里最后一点酒喝尽了,伸爪子从篮子里挑出三颗石头往袖袋里一揣,撑身起,“走了。酒醒了出发,就不来跟你道别了。”
“大人,”佘二起身,对她枯瘦背影长长一揖,“一路坦途,万望顺遂。”
她没回头,摇摇晃晃,背对着挥了挥袖子。
很是潇洒。
只这潇洒到门外就被吹没了大半。
嘴一抿,她笑不出来了。
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
怕得多了去了好么!
她这该死的死要面子啊!
在佘二面前说得好听,其实内里,慌如疯狗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