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武被他这么一唬,当下也觉得有些无措,急忙问道:“啥个底细?”
蒙毅却指着竹简末尾那行注释道:“这上面所说,‘以后但凡有令,必须签字用印,二者缺一,便视为无效。’表面上是在说店铺规矩,可仔细一想,不正是明指军令政令?”
蒙武思索片刻,果然也听出了小字里的意思,抬头问道:“这条例于军国大事也能适用?”
蒙毅点头道:“适用,而且十分适用。”
蒙武大为不解,嘶嘶的吸了几口气,总觉得商事与国事之间,实在相差甚远,难不成要把治国治军当做生意事来做?那还不乱了套了?
蒙毅呵呵笑了笑,手指点了点蒙武道:“原本就让你多认几个字、多读几本书,你偏不愿。现在如此简单的道理你却想不明白,岂不让人笑话?”
他从一旁取出一副软塌,放在蒙武对面,又倒了两杯热茶,一杯推向蒙武,一杯放在自己面前,随后缓缓解释道:“父亲,你看,无论是这账簿还是条例,其中最紧要处无外乎四个字,‘签字用印’,以此可保令行即止。天底下无论再好的政策、再好的规矩,若是传不到下面,那就难以实施。倘若其中传错了、抄错了,虽只是一个字,也必然会遗祸一方。父亲,你可还记得十几年前陇西那一桩滔天大案?”
蒙武本来还有些怨气,可蒙毅左一句父亲右一句父亲,直叫的他心里舒坦慰藉,有些飘飘然了。当下忍不住乐呵起来,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望着案几感慨万分。
这时,耳边听得蒙毅唤道:“父亲,父亲……”他急忙啊的一声,问道,“怎么了?”
蒙毅责备道:“正自商量大事,你发什么呆呢?”
蒙武忙挥手道:“莫有莫有,泥说泥说。”
蒙毅点了点头,给蒙武添了一杯热水,接着说道:“我王十年,陇西之地那件滔天大案,不正是由于假传政令一事?”
秦王政十年,春耕诏一经颁布,便通达全国、即刻施行。陇西之地因山高水远,再加上本是西戎入秦,百姓对于秦国政策多有不通。当时驻守在陇西的郡守大员,为了补足府库多年来的亏空,将春耕诏中有关秦赋的规定“三取其一”,改为“三去其一”,虽只一字之差,其实际意思却变成了“三取其二”。
而诏书中徭役规定“三丁抽一”,即每三个男丁中,抽出一个服役。居然被改成了“三丁筹一”,即每三个男丁,便多抽一个服役。赋税徭役都平白无故加重几分,一时之间导致民怨沸腾,义渠一带几乎起兵造反。而郡守一味镇压,瞒而不报,等事情传到咸阳宫时,已然酿成了兵祸。
嬴政即刻命王翦、蒙武等人前往镇压。哪知二人到了地方一看,竟是因为有人擅改诏书、假传政令,横征暴敛了多年,这才导致兵变。
二人不敢耽误,即刻上报嬴政。嬴政一面命王翦、蒙武抚慰疏通,一面派赢重亲来巡查。
赢重到陇西查了几个月,虽明知道官吏勾结、鱼肉百姓,可诏令到底从那一层开始错的、在谁手里错的,众人竟是各持一词,难以坐实。
最后查了大半年,从犯倒是不少,可主谋一个也抓不到。嬴政大怒之下,将陇西官吏,自郡守到县尉,大凡与擅改诏令有关的主吏,一个不留,全都腰斩弃市;辅吏则发配边关,修筑长城。